陆之泱沉吟着,她说:因为是我的外婆,因为是外婆,所以不可以。
舅舅接到他朋友的电话,电话那头,他的朋友阴阳怪气的语调,“我家偷溜进一只老鼠,你过来抓走吧。”舅舅脸色一沉,出门了,出门15分钟后,领着外婆回家了。
这是这个月第二次,外婆偷溜到舅舅朋友家看他朋友的爸爸,他爸爸是外婆的“恋人”,他们之间的爱恋纠扯了半个世纪。外婆的恋人生病了,命不久矣,他们不想让她和老人相见,她常常迈着蹒跚的步伐,颤悠悠踱到老人家,观望四下无人的时候,溜进去老人的房间,抓着他的手泪眼婆娑。
外婆和老人的“恋爱”萌芽在外婆20代后半,开始于30代中期。在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外婆的父母怕她挨饿受冻把她送进了地主家也就是我的外公家当童养媳。外婆应该是分不清对外公是不是喜欢吧又或者喜欢不喜欢根本没那么重要,反正从她记事起,就注定了她要成为外公的妻子,两个人又像兄妹又像夫妇青梅竹马般长大,长大了顺理成章的结婚,并生下了舅舅们和妈妈。
外公的家族没落后,外公开始杂货担的生意,他认识了老人,外婆的“恋人”,他开始常常在外公家走动。外婆的恋爱来得很迟,结婚有了子女后,才第一次遇到自己恋慕的对象。老人也是已婚的。两个人都有妻室,注定走不到一起。
他们没有离婚,但各自和自己的丈夫、妻子分居了。在陆之泱的记忆里,外婆和外公是各自住在不同的屋子里,他们连做饭都是分开的。外婆开着一家小吃店,外公却还是会帮忙烧火砍柴。陆之泱一直以为是因为外公挑食,所以他们才分开住分开吃。直到高中她才知道了外婆的“恋爱史”。
陆之泱和哥哥聊天,哥哥说其实让外婆和那个老人在一起也无妨,不知道舅舅们为什么那么反对,外婆很可怜。陆之泱说:可是,哥哥,那样外公就变得更可怜了。
外公是喜欢外婆的,他这一生除了外婆再没有其他的女人。从陆之泱记事起,到外公离世,陆之泱都看不出外公内心的情绪,面对自己妻子给自己戴的“绿帽“,他不吵不闹;面对别人的风言风语,他也未有只言半语,不知道是不是年轻的时候早就闹过了,发觉终究抵挡不住两个人的”爱火“,便也作罢。
在陆之泱的印象中,外公很少说话,很挑食,因为年轻时候做货郎生意,上了年纪后腿脚不利索,几乎不出门,他常常搬了椅子坐在庭院里,偶尔看到陆之泱和哥哥,笑着给他们零食吃。
外公走了,在陆之泱高三的时候,外婆“恋人”的妻子在更早之前就离世了。外公走后,舅舅们还是反对外婆和老人在一起,外婆和老人好像也不在乎,他们一年甚至见不了几面。但他们还是互相纠葛着,度过风烛残年的岁月,很久很久,久到半个世纪。
老人走的时候,陆之泱已经大学毕业,她听到妈妈和舅舅在打电话,舅舅让妈妈回老家陪陪外婆。陆之泱跟着妈妈回去了。
外婆见到她还是笑着的,她还以为外婆会有眼泪。陆之泱绕着小路到了老人家里,老人的家里正在办丧事,陆之泱看到老人的孩子在忙着招呼宾客,老人的孩子认识陆之泱,还和陆之泱打了招呼。陆之泱动了动嗓子,很想跑上前和他说,“可不可以让我外婆来见你爸爸最后一面。”她终究问不出口,她逃了。她知道,在老人孩子的眼里,外婆是他妈妈婚姻的破坏者。他应该是恨外婆的。
陆之泱不想要外婆和老人走在一起,她觉得那样外公就显得很可怜。但外婆,也很可怜。
陆之泱到家的时候,听到舅舅和妈妈的对话。舅舅说,老人的孩子愿意让外婆进去见老人最后一面,但要偷偷的进去,不要被别人看见。他们还是妥协了,在生死面前。
老人走了,外婆没去看,即使已经没有了阻滞。
外公已经走了十几年,老人也走了5、6年,外婆变得更少走动了。她总是待在自己的小屋,她和外公住了半辈子的小屋,电视也不看,就这样静静坐在庭院里,不说话,晒着太阳,孤孤单单的,看不出情绪的变化。
外婆故事里的人们,她喜欢的,对不住的,都不在了,就剩下她自己。她好像终于可以喘口气,却好像也变得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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