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其实北京,我一直没有长期居住过。
高中毕业那年,父母和我讨论填志愿的问题。我走到地图前面,用手丈量出一个直线距离最远的位置。
"妈,我要去黑龙江读大学"
"不行,东三省太远了,你一个南方孩子不习惯。"
"我目光向下挪了挪:“北京的好大学考不上,那就天津吧。"
"也好,你哥在北京,你大学请家长也不用我去了,直接让你哥去吧。"
就这样,我填报了天津×大学,离北京半个小时高铁的距离。
入学的第一个周末。我乘坐着高铁到了北京西站。隔着很远我就看见了你·········
那是2011年的9月,你穿着一件白色的T-shirt,牛仔裤。刚毕业一年多的你看着和大学生没什么两样,你顺手接过了我的行李箱,不停的跟我说着你的情况。
"我现在的工作一个月四千多,但是在北京工资涨得很快。像你嫂子,马上就是副主编了,马上就要涨到八千吧。"
"哦。"(那时候我只知道我一个月的生活费是1200)
"北京的房价涨得很厉害,不过还是有很大升值空间的,我有一个朋友是香港的,他们那的房子都是×万一平,但是他们的计量单位是平方英尺,你知道平方英尺吗?"
"不知道。"(物理老师哭晕在厕所)
走出西站的时候,你随手给了一个乞丐20元钱。
"哥,你干嘛给他这么多钱,路边的乞丐那么多,你给的过来吗?"
"也不是,有很多骗子我当然不会给,不过你看他,已经那么老了,没有谋生的能力了。"
我看了那个乞丐一眼,花白的头发,褴褛的衣衫。和这个整洁宽敞的北京西站显得格格不入,嘴里不说,心中却认可了你的做法。
(二)
在我大学随后的岁月里,每个辅导员都知道我有个哥在北京,因为这是我逃课最正当的理由。(其实很大一部分也是去了其他地方)
在大二那年我带女朋友来找你,回去的路上她对我说 :"你知道你哥哥哪里最漂亮吗?"
我摇摇头
"眼睛,你哥哥的眼睛比别人亮很多。透着一股聪明劲儿,特别漂亮。"
"他眼睛漂不漂亮我没注意,但是他真的很聪明。"
说罢我想起了你高中时我帮着你欺瞒家长,掩护你去网吧的往事。高考前一天被妈拎出来的你竟然还考了六百三十几。
后面的几年,我陪你早上4点钟起床学驾校, 陪你打发嫂子出差不在家的无聊时光。你也带我去了很多地方,蓝色港湾、工体、三里屯、后海·····
每次你都会来西站接我,我总是喊声“哥”冲你走来。
记忆中北京的交通情况一直不太好,我们兄弟两白天最多的时间总是消磨在出租车上。那时我坐在后排,听着你上车就和出租车司机探讨的行车路线,有心的你刚来不久就把北京的地图烂熟于心。有你在前排,北京于我来说就是一点儿都不陌生——因为你对这里很熟悉,而我,是你弟弟。
在这座城市和你来来往往的穿梭,转眼就是我毕业的时光············
(三)
在这四年中,我越发放浪形骸,和女朋友逃学走遍了半个中国,翻墙出校和室友通宵,从DOTA打到DOTA2,幸运的是成功毕业,没有让你来学校把我领回家。
你的事业也是节节攀升,从一家不知名的小公司跳槽到了渣打银行;月薪从刚来的四千翻了五倍不止;住的地方也越来越靠近北京城市的灯火。
只是我们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你的话也越来越少,每次见到你都能从你脸上看到满满的心事。
那是我毕业前夕,从家人口中得知了你考上纽约大学硕士的消息。
“哥,听说你这周末要去美国了,我来送你吧。”
“不用了,你也要忙着做毕业设计。我这边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以后有机会来美国玩。”
“我还是来送你吧·······”
“好的,那你来××吧,我就不来接你了。”
那是2014年的12月,我一个人打车到了你说的地方,坐在前排和一个唐山的师傅攀谈了很久。
到了目的地,你正好从大门出来。穿着一条修短合度西裤和一件淡蓝色的衬衫,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又继续和别人谈起来,你临走前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也没有多嘴。
第二天去机场,我坐在你benz的副驾,闻到你衣服上淡淡的男士香水味。
机场就是重逢和分离的地方,我和家人站在安检外目送你和嫂子离开,长辈们不禁落泪。我也和当时送你上大学时一样,努力的维持着面部的表情。
你回过头来,举起右臂,朝我们竖起了大拇指······
我一直觉得分别时就别回头,就像你明明会捅下那一刀,何苦中途轻轻的拔出来。
走出机场,我打车去车站,身边的师傅上车就问我:“小伙子,现在××路堵着呢,要不咱们走××路?”
“师傅,按你说的走吧,我对北京不熟。”
(四)
后来,我毕业去了上海,拿着几千块钱的月薪,租着几万一平的房子。
再后来,我从小的两个好朋友李爷和雷爷相继来到了北京,也住在了朝阳区,和哥哥当时住的地方只有几条街的距离。
我借着一次出差的机会来到北京,那是一个暖暖的春日。我降落在南苑机场,机场飘舞的飞絮好似阳光下的雪花,顷刻间竟有些意兴阑珊。
雷爷在电话里告诉我他请假提前回家,让我直接打车到楼下的火锅店。过了不久加班的李爷也匆匆赶来,我们一起聊着职业的发展和儿时的趣事。吃到尾声我起身去买单,雷爷一把拉住我。
“雷爷,你刚刚工作,手头比较紧,这顿还是我请你。”
“施爷,不行。别的我不和你抢,你来第一顿饭,说什么都得我请。”
我识趣的收起了钱包。
饭后,时间尚早,李爷提出去三里屯的酒吧坐坐。
我和两个发小一起走在辉煌的灯火下,两旁的商场上的商标有的认得,有的不认得。和大学的时候比起来更加的明亮,就像要点亮半边黑夜。出入的年轻人大都着装讲究、风华正茂、匆匆来去。
身边传来一阵二胡声,我低头看见热闹的街边有一个乞讨的老人,不觉停住了脚步,突然想起了什么,恍若隔世。
“五年笛子十年箫,小小二胡拉断腰。人家是民间艺术家,你又听不懂。快走。”雷爷拉着我走开了。
(五)
喝完酒回来,我告诉两人明早还要赶回上海,先去找个离西站近的宾馆。李爷第二天还有个面试,也没有送我。
分别时他对我说:“施爷,你知道吗,我们再不努力,这辈子就真的没什么希望了。”
我看着李爷愁眉紧锁的样子,说不出的熟悉。
雷爷和我分别在一个桥洞,我让他留步,故乡再会。
一辆车的远光灯打过,我侧目看见身旁墙上投影,他的身影还停在远地,迟迟没有离开。我假装没看见,继续大踏步走开。
分别时回头这么蠢的事情,我还是干不出来。
我走到路边,打车离开。闭眼休息了一会,车突然停了。我眼皮都懒得抬一下,问师傅怎么了?
“还能怎么,每次到这地儿不都得堵着吗。”
我睁眼一看,到了环球金融中心,渣打银行的标志出现在眼前。我拿出手机,拍了一张。搜索出了太久没有联系的哥哥,这是你过去工作的地方,我想把照片发给你,却又迟疑了。现在的纽约是上午10点,你应该在上课吧,再说,给你发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想罢,我撤回了消息,看到车边来来往往的行人。
地方还是几年前的地方,北京还是几年前的北京,路上匆匆的夜归人好像变了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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