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连年来,夜禾都是一个人住的,在僻静的荒山上。
荒山真是山如其名,连野兽都很少见,树木也是少的可怜,夜禾一个女儿家,只好在家门前开了一块小菜圃,平日里种些蔬菜吃。
好在她吃得不多,有时候几天不吃也并不觉得饥饿。只是常年累月地一个人,很是寂寞,那种空乏孤单快要吞没了她。
而这一天,她很开心,因为常年没有人涉足的荒山上竟然来了个“客人”,是个俊秀的男子。
一身精致的玄衣,却沾染着丝丝血迹,那个男子就躺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奄奄一息的样子,正好被采集野果子的夜禾给撞见了!
她先是吓了一跳,把手上的篮子都给扔了,所幸没什么果子,夜禾也不心疼。镇定下来以后,好奇地走上去。
荒山是西荒的一座神山,要经过弱水才能进得山来,近些年连神族都进不来几个,更别说其他的妖魔鬼怪了。这也是夜禾倍觉寂寞的原因。
她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她只知道她在这里住了很久很久了,从有意识开始,久得她都不记得自己几岁了。可是她也不会老,一直就是这幅十七八岁的模样。荒山上的鸟兽见了她都绕道走,至于人么,除了她,在荒山上还真找不出第二个。
不知是怎么回事,今天夜禾大发善心,拼了全身的力气,愣是把这八尺高的男子背回了自己家中。
“就当是做一回子善事吧!希望你醒了能多陪我住些日子!”她已经受不了这么多年自言自语的日子了。平时就是有只鸟愿意听她唠叨,她也觉得开心地很,如今来了个活人,怎么能让她不开心。
是啊,她开心极了,每天给那男子擦脸,换药,还把自己唯一地床让给了他,而她自己只在椅子上凑合一晚。
夜禾越看那男子越觉得长得甚是好看,脸色很白,就跟白瓷一样,有些女生像,可是两条剑眉却是英气地很,鼻梁高高的,唇瓣薄而殷红,只这一双眼睛闭着,看不到风采,可睫毛却是长长的,遮出了一片阴暗来。
她已经这样看他两三天了,可是男子还是没有醒过来。想起那天给他处理伤口,胸前那五道爪痕深可见骨,实实在在把夜禾吓了一跳。心中感叹:到底是什么样的凶兽,竟这样不知道怜香惜玉呢。那么漂亮的一公子,怎么就下的去爪了。
一边骂骂咧咧地,一边给男子上药,动作小心再小心,感觉眼前就是一雪娃娃,自己一用力就会戳出一个雪洞来一般。
在第四天的早上,那个男子醒了,他说他叫溯溪,连日来多有打扰了。
夜禾愣住没有说话,感觉像是在做梦,第一次有人跟自己说话诶,他说他叫溯溪,好漂亮的名字。
还有那双终于见到真容的眼睛,竟安着两颗红宝石,红色的瞳孔流出潋艳的光彩,他整个人都像被笼罩在一层霞光里面。
“哈哈,我叫夜禾,公子不必客气,在我这多修养几日吧!”她很是殷勤地招呼起了客人,目的不过是再留他几日。
那人却说:“不了,家里还有事,便不打扰姑娘了!”
夜禾还是笑笑,听着他那充满磁性的嗓音,真的好幸福呢,可是怎么笑着笑着,眼泪都出来了呢?
她抹了一把泪道:“公子莫忙,后院的千年古树死了,长出好多蘑菇来,我养了好些日子都舍不得吃,不如公子吃顿饭再走吧!”
溯溪思考了半晌,觉得并没有多大妨碍,又实在不忍驳了小姑娘的意,便答应了下来。
夜禾随即便忙活了起来,先是采了一筐大蘑菇,然后又从菜圃里挖了几颗才长出两片叶子的小青菜。
溯溪一个人端详起这小屋子,说是屋子不如说是个石洞,洞中只有简陋的一张床,一张石桌子,几个石凳子,一把半旧的破椅子,还有一口架着的大锅。
眼前的姑娘显然不太会煮东西,毛毛躁躁地生起火来,把食材一股脑儿地倒了下去,加点水煮了也就了事了!可即便是这样,她也忙的焦头烂额的,跑过来跑过去,也不知道在弄些什么,见到溯溪,只挠挠头,干笑几声。一张被熏的黑乎乎的脸,露出一排白灿灿整齐的牙,看上去逗趣极了。
“姑娘是一个人住么?”溯溪忍不住地怀疑了起来。
夜禾猛的回头望着他,愣了几秒,道:“是啊,荒山就我一个人,你也是运气好遇上了我,要不然指不定到那头野兽的肚子里去了呢!”
溯溪笑笑,听到荒山时眼中却极快地闪过一道光亮,红色的眸子仿佛有诡异的气泽围绕着。
“姑娘就没想过去别处看看?”
“别处?”夜禾从没有想过出去,她害怕,她胆怯,她从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样,她怕她出去后一脸迷茫,不知所措,倒还不如寂寞地守着荒山,至少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她所熟悉的。
可是溯溪那么说,她其实是心动的,眼睛灼灼地望着他道:“外面有什么好玩的么?”
溯溪狭长的眼睛微眯着,笑着道:“外面的世界可好玩极了,有云州的碧海无垠,有雪域的白雪万倾,还有梦泽的锦绣繁华……”
夜禾听得痴了,她从不知道这些,但仅仅是听着也让人觉得向往极了。她无辜的眼睛眨了眨,既使脸蛋一片乌黑,那眼睛却依旧迷人的很,像玉石头一般。
“那你可以带我去你家玩几天吗?”她有些恳求地说,声音压得极低,深怕被拒绝了。
溯溪爽朗一笑道:“应该的,姑娘让我在你这住了那么多天,礼尚往来,我也应当邀请姑娘到我家住上一段日子的。”
贰
夜禾最终是跟溯溪出了荒山,他们俩一路到了梦泽。
原来溯溪是梦泽的王,他的家很大很大,比荒山还要大一些。听溯溪说,整个梦泽都是他的地盘呢,听起来真的很了不起。
夜禾很开心,从出了荒山开始就一直是,她从没有见过那么多东西,也没有见过那么多的人。原来那红彤彤的果子串在一起叫糖葫芦,那粉色的开得很艳的花叫做桃花……
她都快玩疯了,可是还是不得不跟溯溪去他家里,他说以后有空就带她出去玩。
她一直记着他的话,在这里,她人生地不熟的,一切都听从溯溪的。她在溯溪的眼中也看到了对自己的照顾和宠溺,她很沉溺,因为从没有人会对她这样好。
溯溪的家很漂亮,金碧辉煌的,可夜禾却觉得那高大的院墙压得自己透不过气来。
溯溪的家人也很多,他说那都是他的妃子,夜禾不解,问他,妃子是何人?
溯溪说,妃子就是能够和自己朝夕相伴过一生的人。
夜禾突然很想说,她也想要做他的妃子,可是她害怕被拒绝,不敢说出口来。
他的妃子里面有个爱穿红色衣服的叫做妙成玉,长得很美艳,说话却很刻薄,其他的妃子都很怕她。
从夜禾来的第一天开始,她就没有给她好脸色看。
但是毕竟人在屋檐下,夜禾并没有同她计较,反而恭敬道:“这位妃子姐姐,我初来乍到,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还请姐姐不要与我计较!”
谁知那妙成玉却得寸进尺,白了她一眼,不屑道:“你不就是个乡下来的贱丫头么,还想勾引主上,简直是不知死活。也不拿镜子照照,你这模样给我做丫鬟我都嫌丢人。”
夜禾捂起额头上一块红色的印记,低着头跑开了。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到了这里之后才发现,她额头上那块猩红的胎记是那么碍眼。
那一天,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好久,连晚饭都没有去吃。
溯溪百忙之中还抽出时间来亲自给她送饭。
看着这个哭的跟小花猫一样的小丫头,溯溪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了我家的小花猫呢?我一定把她找出来狠狠地教训一顿。”
夜禾噗嗤一笑,忙请溯溪坐下,手却有意无意地弄着头发,试图遮住那块红色的印记。
溯溪一把抓住了她的纤手,深情地望着她,红色的瞳孔里全部都是她,温柔的像是要化出一滩水来。
“别动,这个胎记很好看呢!”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抚摸着那块狰狞的血色,似乎真的很欣赏那种美。
“好看?是真的么?”夜禾欣喜若狂。
溯溪笑着点点头。从那天起,不管别人怎么指指点点,溯溪都没有再去遮盖过那个艳红地胎记。
第二天,妙红玉就被罚禁足了,自然是溯溪的意思。
想到这里,夜禾的心中有些小甜蜜,看来自己在溯溪心中的地位竟然是比他的妃子要高一些的,这个认知让她高兴地好几天都睡不着觉。
一连半个月,溯溪都没有来见夜禾了,夜禾知道他一定很忙,可是心中却忍不住失落了!
他说过要带她去看十里桃花的,她一直一直都盼望着。
在她盼了近二十日之后,朝思暮想的人终于再出现到了她的面前。溯溪的脸色有些白,下巴隐隐可见青色的胡渣,显然是好几天都没有休息好了。
夜禾看着这样的他,突然觉得他不来见自己也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溯溪不那么想,他答应过这个丫头,要带她去看桃花的,拖了那么些日子,桃花都快要谢了。
那一天,溯溪带夜禾去了白云寺外的十里桃花林,正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季节。
桃花灼灼,一簇一簇地开满枝头,从山顶望下去就像一团一团粉色的云彩,真是美极了呢!
夜禾问,如果我回荒山了,可以让我带几颗桃花种子回去么?
荒山太荒凉了,要是种上几棵桃树一定会好看很多的。而且她想要一直记得有个人曾经陪她看过桃花。
溯溪笑笑,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却是温柔地望着她,那目光似乎比满山的桃花还要好看。
他说,你愿意留下做我的妃子么?
啊?夜禾一脸吃惊,心中却有一道暖流流过,一下子温暖了她孤寂的心,心底那荒凉处,似乎有什么破土而出,蕴藏了一地的盎然生机。
妃子,她自然是极愿意的,她不想回荒山,不想再那么千年万年孤寂地活下去了,眼前的男子让她觉得安心。
可是她真的可以么?手又不自觉地抚上了那块红色的胎记,头低的极低。
她是卑微的,至少她爱得卑微。
可是她还是卑微地答应了,就算是飞蛾扑火,她也是愿意的。
叁
梦泽皇族的婚礼自然是极其奢华的,一夕之间,十丈软红布满了梦泽大地。
梦泽的百姓都传开了,梦泽的王又娶了一个新妃子,新妃子来历不明,有的说她颇有手段,有的说她美貌倾城,更有人说她是妖族异类。
梦泽的人向来以神族自称,凡事不属于本族的人都称作妖族异类。在她们眼中,夜禾就是这样的一个妖族异类。
纳妃后的一个月,溯溪天天陪着夜禾,陪她练习写字,陪她逛御花园,还时常带她去逛街市。那段日子是夜禾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日子,幸福地她都舍不得放开了。
溯溪对她一如既往的好,那些妃子门看她的眼神却越来越阴狠恶毒了,她不解,或者隐隐猜到溯溪以前应该也是那样对她们好的吧,只是这一份好现在被她给掠夺了。
她开始害怕,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她们当中的一员,害怕有一天会出现另外一个人抢走她的溯溪。
还没等她忘却这样的害怕,这担忧已然成为现实。
溯溪一连好多天都没有再来她的寝殿了,她的目光里开始有了忧伤。
她问小丫鬟,溯溪是不是有了新的妃子,不要她了。
丫鬟们只顾摇头,却没有人给她一个安慰。
她等了好多天,没有等来溯溪,却等来了妙成玉。
她趾高气昂地走了进来,还是眼睛长到头顶上的,盛气凌人的样子。
她尖锐刻薄的声音,听起来那么让人生厌,她说,别以为主上对你好了那么几天,你就可以沾沾自喜了。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才一个月,他就已经不要你了,起先不过是对你一时好奇罢了。
夜禾不信,眼泪一颗颗落了下来,“我不相信,溯溪说过会一辈子都对我好的,你只是在骗我。”
“是我骗你,还是你自欺欺人?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吧!就你这样一个丑女人,有什么资格得到主上的爱。”妙成玉的眼中充满了厌恶,嘴巴还是那么刻毒。
夜禾一个人惯了,并不擅长吵嘴,只顾着一个人哭,灼热的泪水一颗颗跌碎在地上,她心里其实动摇了,她自卑地想,溯溪对她好应该只是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吧!
如今恩报完了,不再对她好也是应该的,她甚至一点都不责怪溯溪,只是一味地伤心而已。
妙成玉最是看不惯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好像整个世界都欠了她一样,主上就是被她这可怜的样子给迷祸了吧!
一时间妒火烧光了理智,拿起桌上的剪刀就往她那块红色的胎记上刺去。
夜禾正哭的起劲,哪里会注意到妙成玉的歹心,等到发现时,已然避无可避了。
一把尖锐的剪子在她的瞳孔里面放大,那种冷冽的光芒,她这辈子都未曾如此清晰的看见过。
只觉得随着那金属的光泽,她整个人如坠冰窖,跳动的心蓦然停止了,连呼吸也凝滞了。
仿佛是认命般的闭上了眼睛,想象中疼痛的感觉却并没有袭来。
那道红色的胎记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光芒来,将妙成玉给反弹了出去,一袭红色的身影像是一只翻飞的蝶,最终狠狠地跌落,撞到了桌子,还要一架的瓷瓶子。
噼里啪啦的声音震动着耳膜,吓得门外的侍女冷汗直冒,却都不敢动。玄色的身影就在这时沉稳而威严地走了进来。
是溯溪,消失了那么久的溯溪终于来了,却是在夜禾最为狼狈的时候。
她还是坐在地上没有动,头低了下去,像是个做错事的宝宝,安静极了。
而溯溪也并没有走过去扶起她,而是脚步一滞,径直去扶起了妙成玉。
“爱妃,你没事啊!”语气一如对夜禾般温柔。
原来他的爱真的不是给她一个人的。夜禾心中很痛,面对着溯溪却再也哭不出来了。
妙成玉受宠若惊,眼中的惊惧一下子转为了得意,她顺势抱着溯溪,几乎将整个身子都挂在了他身上。
溯溪想要推开,最后却任由这她,并没有什么动作。
妙成玉盛气凌人的个性一遇到溯溪就变得娇滴滴的,娇媚的声音述说着夜禾如何虐待她,如何将她推到在地的情形。
夜禾惊讶地瞪大眼睛,她从不知道竟然还有这样颠倒黑白的人,她也太低估世人那阴暗龌蹉的心了。
而溯溪深情而怜惜的目光不再是对着她,而是对着另一个想要杀了她的女子。
心中满含悲伤,想要辩解,却在溯溪的一句话中,所有想好的言辞全部瓦解。
他说,我从不知你竟是如此恶毒的女子。
他竟然会说她恶毒,她爱得那样卑微 那样小心翼翼,最终却换来了这样一个结果,连个解释的机会也没有给她。
那一天,溯溪匆匆抱着妙成玉去看了太医,却将她一个人扔在寝殿中。
这一回,她是彻底失宠了。
第二天,溯溪就下了禁足令,再也不允许她踏出那个屋子半步,而溯溪自从那一天起再也没有来过。
肆
夜禾的世界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下来。仿佛又回到了荒山,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发呆,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过日子。
丫鬟们都说她疯了,但是她自己知道,她本就是这样,她是一个孤独的灵魂,她不配得到别人的关爱。
近日来,她整日整夜地睡不着觉。
她想荒山了,想那个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屋子,想屋前的菜圃子里的青菜长到几片叶子了,想后院的蘑菇是不是被野兽叼着吃了。
她想了很多很多。
那一晚她梦到了荒山,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门前看星星。
广袤的银河多像一匹黑色的绸缎子啊,上面镶嵌了无数的宝石,闪闪亮亮的,真是漂亮极了。她要是有那么漂亮的一套衣服就好了。
可是那时她只有一套浅红色的粗布衣,那衣服她不知道穿了几年,可是依旧那么崭新崭新的,不管她怎么满山坡地跑,也不会被弄脏,她都怀疑那件衣服其实是个宝贝,可是她不管怎么看,那衣服就是一件普普通通的衣服而已。
到了梦泽,溯溪给自己买了好多的衣服,她把那件红衣整齐地叠好,放在箱子底,她想如果以后要回荒山,她还是需要那件怎么穿也不会坏的衣服的。
天马行空地想了好多,而她只是在院中看着星星,那一闪一闪的光芒在黑夜里那么地吸引人,她看着看着,突然眼前出现了溯溪放大的俊颜,整片夜空都被他占领了,他正衔着一抹淡笑,温和地看着她,她都看得痴了。
而下一秒,那红色的瞳孔里却迸发出庞大的杀意,面色一冷,连那温柔的笑都泛起诡异的色彩。
夜禾惊出一身冷汗,终于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但溯溪那张狰狞恐怖的脸却在她脑海里盘旋不去,又令她整日的不安。
过去了好些天,夜禾白皙的脸清瘦了许多,连丫鬟看着都有些心疼了。
她很想溯溪,尽管溯溪那样对她,可她并没有恨,只是真的很想他。
偶尔听到丫鬟们说,最近他很是宠爱妙成玉,她又有些害怕见到他们。
可是心中的念想却减不了,她最终还是决定偷偷地溜出去看溯溪一眼,哪怕是远远地看上一眼,她也觉得能给自己连日来的思念做一个交代。
那一天晚上,她如愿以偿地逃出了寝殿,那么多侍卫与丫鬟都没有发现她。可是她摸着黑到了溯溪的寝殿却没有见到他,侍卫的交谈声中她听到溯溪似乎是去了北宫的剑阁。
夜禾是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的,但是溯溪不允许她进去,就算她再怎么装可怜,溯溪都没有改变他的态度。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剑阁看看,逃出来一趟不容易,她绝不能无功而返。
一路到了剑阁,宫里的守卫似乎少了很多,都没有发现她。
在剑阁外面,她见到溯溪浅笑着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一个宽袍大袖的白衣男子以及她多日未见的妙成玉。
三人的气氛很融洽,有说有笑的。
可是这样的场面却让夜禾觉得很尴尬,早知道这样,她也许都不愿意走这么一趟。
自己那么辛苦地出来见他一眼,而他却在跟其他人说说笑笑的,夜禾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难受地要命呢!
她终于还是决定要回荒山了,荒山再不好也是自己的家,她想家了,也在这待不下去了。
拿出许久未穿的那件浅红色粗布衣换上,收拾了一些东西,她想向溯溪告个别就走。
可是还未成行,两个不速之客便又来叨扰了。
正是昨晚的白衣男子和妙成玉。
那个男子是国师,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侍卫都不敢拦他。夜禾看着他有些害怕,像是一种本能的恐惧,害怕地瑟瑟发抖。
他们带她去了剑阁——那个她好奇地要命,想要进去看看的地方。
剑阁并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她以为剑阁是一个放了好多剑的地方,然而事实上它却是个铸剑的地方。
一个巨大的池子,被烧的通红的岩浆,还有那铺面而来的灼热的气息。
那个强大的国师原来是个铸剑师,他很是自豪地抚过他的那些杰作,丝丝灵气随着他的抚摸从那些铮亮的剑身上散发出来。
夜禾看得出他真的有几分本事,可是他们两人大费周章把自己带到这里来又是想要干什么呢?
“雪域天池的寒冰,碧海龙宫的紫草,再加上荒山炎玉……一件伟大的作品即将要诞生,我们一起见证这个伟大的时刻吧!”国师那似亘古而来的声音是那么的清晰,仿佛有种魔力将夜禾禁锢在了原地。
妙成玉抬起她高傲的头颅 走到夜禾身边,趾高气昂地道:“你以为主上是真的喜欢你么?”嘲讽意味浓重的笑声迪荡在这一片闷热的空间里,夜禾感觉自己全身像要化开一样。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不过是块石头罢了!主上看你可怜,又正好缺你这块石头,所以才将你带了回来……”
之后的声音夜禾一点都没有听见去,她只听到了那句——你不过是块石头罢了。她从没有想过自己是个什么,她不老不死,就算不吃不喝,也不觉得饥饿,她一个人生在荒山上,她没有父母亲人,她到底是什么?
你是一块炎玉,荒山上唯一的一块炎玉,经历了千年万年的修炼,终于修成了人形,但是石头的资质不比其他有灵根的东西,你虽有人形却并未开灵识,所以一直不知道自己的来历,也没有任何的法术。
国师的声音那么威严,娓娓道来,似乎对夜禾十分了解。
而夜禾却只顾摇着头,不会是这样的,她是人,她只是一个活得比较久的人罢了。
国师却不顾她的感受继续说着。
主上一直想要锻造一柄能够开天辟地,所向披靡的神剑,帮他征战四方,一统神州大地。
三年前,他在雪域天池取得了万年寒冰,前不久他去碧海龙宫抢夺紫草,不幸被神龙所伤,逃脱之际竟落到了荒山上,遇到了你,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至此,所有需要的神物都已备齐,一件旷世之作即将出世……
国师的眼底尽是疯狂,一种夙愿即将达成的疯狂之色。
夜禾已经再也听不见他们的任何言语。溯溪不可能是这样的人,他不可能一直都在算计自己,她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那个自己最信任的人其实一直都在欺骗着自己。
“我要去找溯溪,我要亲自问问他。”她第一次那么坚决地说话,她一定要找溯溪问清楚。
“拦住她!”国师的眼中露出了狠厉,看她的眼神就像看待猎物。“你不必再见主上了,锻造神剑是他的梦想,他不会为你而改变。”
妙成玉冷笑着,两只手牢牢的抓着她,鲜红的豆蔻指甲掐进她的肉里,疼得夜禾直掉眼泪。
“你别在耍花招了,炼池才是你的归宿!”那一刻妙成玉的眼睛比溯溪的还要红,夜禾在里面看到了浓重的恨意。
可是她不想死,她本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死,就算溯溪不爱她,她也可以偷偷地看他几眼。可是,入了炼池,她就是灰飞烟灭,连个灵魂都存不下,她宁愿一个人孤独,也不愿化作虚无,在天地间什么也不曾留下。
“我求求你们,不要杀我,我想见溯溪。溯溪,你救救我吧!我求你救救我吧!”夜禾哭的梨花带雨,灼热的泪水是一片鲜红色的,落在地上凝成了红玉髓。
还敢说自己不是炎玉么?妙成玉一句话便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也许她真的只是炎玉,溯溪带回她,对她好不过是为了用她来炼制一把绝世的宝剑而已。
一瞬间心如死灰,夜禾木然地任凭妙成玉抓着。
她的嘴角闪过一抹计谋得逞的邪笑,拖着夜禾往那灼热的池子旁去。
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又想起了十里桃花林,溯溪那双温柔的眸子,灼灼地看着她,仿佛天地间只有她一人。她还想起,那每一个相拥而眠的夜晚,那个男子温柔的抱着她,她在那温暖而坚实的怀抱中安然入睡。
她活了很久,可是那恒久的岁月里并没有遗留下多少的记忆。但是自从有了他,她的生活变得那么多彩,短短的几个月,恍惚一生般漫长。可是她还不知足,她还想要这样过很久很久。
罢了,死了就死了吧!她不悔跟溯溪出来,若是不出来,她漫长而寂寞的生命并没有什么意义,她感谢溯溪给她带来的不同,如果那不是因为利用的话,她想她的一生也就圆满了。
突然,夜禾回身,灿然一笑,明眸皓齿,多么美艳的女子,那是连红色胎记都遮不住的美。
她说,告诉溯溪,我不后悔,我也不恨他。但只是若有来世,我不想再遇见他了。
她还是不甘心的,谁的真心不是心,谁的真心能容忍被这样践踏,只是她不愿再计较罢了。
一身粗布红衣,真诚又自卑的女子,终于在那片烈焰中一点点消失,最后连灰烬也不曾留下。
炼池里,一柄神剑破池而出,剑身是灼热红光,像是燃烧着一团火焰。
神剑最终是炼成了,国师将它呈给溯溪时,溯溪脸色微变,凄凄地问道:“她可曾有话对我说?”
“没有。”国师答。
一张苍白的俊颜瞬时又白了几分,脚步有些不稳。
他接过神剑,剑柄上一团红色尤为醒目,触及时,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逃出了眼角。
他记得他曾对她说,这红色的胎记真好看。而她傻傻地信以为真,从此再没有在意过那片红色。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那团红色是炎玉特有的图腾。
想来,她对他应该是失望透顶了吧,最后连一句话都不愿再给他。
他常常抚着神剑喃喃,你知道么,以前有一个女子。她很傻,自己一个人在山上住了很久却不会烧饭,随便遇上个陌生人便跟着他走,别人欺负她她不知道还嘴……对了,还有一个更傻的君王,拥有了这天下却也失去了他的天下。
她还很美,笑起来的时候两个梨涡淡淡的,一排白灿灿的牙,仿佛比阳光还要明艳……
最后他说着说着已泣不成声。。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