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不出的,冬天,这永恒的冬天。
突然想起了《马太福音》里的话:“凡有的,还要加给他,让他有余;凡没有的,连他所有的都剥夺去。”我瑟瑟发抖,捧着《圣经》在角落里苦苦哀求,可什么都没有发生,我陷入了越没有越被剥夺的循环。那是另一个冬天的故事,那时我还是个少年。
该死的冬天,一连下了好几天雪,躲在被窝里也冷嗖嗖的,冷气直往身上钻,我痊愈不久的腿开始隐隐作痛,真是难熬。已经快到圣诞节了,别的我都不需要,只希望圣诞老人能让我的房间变得暖和一些,真想坐在壁炉旁的摇椅上,在炉火的温暖中边听音乐边读小说,不过前提是我得有个壁炉。
奶奶是新教徒,记忆里很多年圣诞节都是陪奶奶在教堂度过的,直到初中的时候奶奶离开人世。现在还几乎能感受到那欢愉的气氛,却想不起任何一张脸,无论是牧师的脸还是家人的脸,我迷失在了记忆里,什么也记不清,又不断的想起一些以前的事,上了枷锁似的挣脱不掉,这些乱七八糟的回忆。
关于秋天,发生的事实在不多,所以印象不是很深刻,感觉冬天是一瞬间来临,然后就再也挥之不去,当我开始回忆,开始找寻某段模糊记忆时,总是身处在冬天,关于冬天的记忆也最多,冰封的溪流和皑皑白雪是一个大舞台,很多剧目都在这个舞台上演。
高二的时候,我莫名其妙地当上了话剧社的社长,成员也换了一批,刚开学的时候排了个心理健康的小话剧,还在市里的比赛拿了奖,因此心理咨询室就允许我们随意使用,不过只有菱雨一个人每次社团时间都躲到那里学习,其他人几乎没去过。
菱雨不再对这个社团感兴趣,因为开学的第一次月考她考了第三,她觉得不是第一就不行,于是每天埋头学习,我则比以前进步了不少,从中下游挤进了中上游,不过在排名表上,跟她的名字中间还隔着一条马里亚纳海沟。那时候我们就很少说话了,她只有每天晚上借着买牛奶的名义,用公用电话跟我通十分钟的话,她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脑,所以只能以这种方式联络,后来她母亲开始订牛奶了,我们就只能另辟蹊径,最终变成了把一周积攒起来的话写成信,周六晚上她补课班下课的时候在她回家途中的一个公园里交换,那时我们会简单的聊两句,颇有电视剧里地下党接头的意思。
我不想让她母亲觉得我在打扰她学习,她则不想让老师给我们纯洁的革命友谊扣上“早恋”的“罪名”,所以我们都在演戏,在学校谁也不认识谁,纵使她仍旧被人倒闲话我也充耳不闻,一切都写在信纸上。那是我真正意义上接触写信这一传统的联系方式,虽然没有邮票,但我们都知道信可以安全的送达目的地,她的字很漂亮,娟秀灵动,我则写的像小学生似的。
总觉得自己太闲了,学同样的内容,在同一个班级,她的时间总是不够用,想做多余的事只能挤时间,我则闲的不得了,每个月能读七八本小说,还有时间去看档期最热门的电影。我们像活在不同的世界,不想离她越来越远,所以我也开始发奋学习,最讨厌的数学也有了不少兴趣,偶尔能发现她的目光在投向我,嘴里露出不太容易察觉的微笑,总觉得她越来越不像人偶了,好像渐渐地有了灵魂,表情看起来也自然多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只有天气越来越冷,好像是一瞬间就进入了冬天,穿着一下子臃肿了起来,无论女孩子还是男孩子都穿得像面包一样,我不喜欢穿成那样,好在校服是西装式的,在外面套一件粗花呢大衣完全不显突兀。
到了冬天,学校的活动反而变多了,合唱比赛、文化节之类的,谁知道我们学校的文化节为什么偏偏要在冬天举行,又不能在室外,穿着也不方便运动。除了班级的合唱,各个社团也在积极准备节目,我们社团准备演《林黛玉进贾府》,我并不擅长创作剧本,所以干脆从语文书上直接拿来用了,我们排练的时候,隔壁的舞蹈教室里应该也在排练,听脚步还以为是在跳神乐,实际上是在跳爵士舞。
因为我长得实在和贾宝玉有很大出入,便没有参与到表演中,只是做点指导之类的工作,有人提议让我演史太君,想想还是算了,好不容易在老师和同学之间留下了点好印象,我可不想变成什么哗众取宠的人。
渐渐地能感觉到自己的性格在发生变化,曾经那个懦弱孤僻的我变得健谈了,虽然还是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凑,但好像分完班之后很快就融入了新集体,某些时候还有点号召力,这和小学时候那个因畏惧老师的“惩罚”和同学的欺负天天装病不想去学校的我判若两人,或许这之前我看起来也像个人偶,正因如此她这样总是躲着别人的人才会轻易被我搭上话,也正因如此,我们仅有的挚友就是彼此。
太久的孤独让我们都学会了掩饰表情,我装成了uncle Chen那样表面的乐天派,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似的,只有她能看出我不经意流露的悲伤,我太过木讷,在她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悲伤,那时我还不明白自己被她羡慕着,她是无法融入集体的,自始至终都不能,合唱的时候她是站在第二排最左边的位置,有一次中午排练她迟到了都没有人发现,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离她已经越来越远,不是在成绩上,而是某种无形的东西,将我从她的世界拉到了他们的世界,并在这个世界里找到了属于我自己的位置。
她很清楚我本就属于这个与她截然不同的世界,我也察觉到了,但我对自己说了谎,告诉自己我们是一样的,一样的孤独、一样的无助,我努力学习,在排名表上离她越来越近,通过这种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以为能拉近与她的距离,事实并非如此,可我拒绝承认,最终将自己困在了无尽的寒冬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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