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习惯把方大哥昵称为——孔方兄。
缘于他总是自称“宝货”、“通宝”。
于是我们就顺着他的意愿给他取了一个绰号叫——孔方兄。
孔方兄今年虚岁六十,已到了“耳顺之年”。然而他还在工作,只为了力争那点退休金。
原本他生活富庶,衣食无忧,但在十五年前,受了旁人的怂恿,带着家眷和孩子放弃了优渥的工作,毅然决然地出国定居去了。
结果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在海外的十数年里,虽然孩子算得上是学业有成,但是夫人吵着闹着要和他离婚,他为此赔尽了前半生所有的积蓄和家当,单只留下一处老宅没有变卖。
每每我们问起怎么昔日的“模范恩爱夫妻”一出国就反目成仇时,孔方兄总是挠挠头,头低着很低,仿佛想当下挖个洞钻进去。肥硕的鼻子在他那张国字脸上显得特别突兀,会因为紧张的情绪而不时冒出汗来。
我们也就作罢了。
但好奇心作祟,在一次集体聚餐时,我们不约而同地把孔方兄灌醉了,他借着七分酒意,终于酒壮怂人胆说出了原委——原来是*生活不和谐所致。
原本结婚后就发现不十分和谐,无奈周围保守传统的气氛,一忍再忍,一再压抑再压抑。但出了国后,是另一番新天地,新自由,何况他的前妻生就美艳动人,气质如兰,到了那空旷的国度后,凡是个雄性,所见之人无不垂涎三尺的。
孔方兄日日做工,为了挣钱谋生养活妻儿,哪里还顾得上看管妻子。
于是红杏出墙是必然结果。
碍于俩人生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孔方兄不忍孩子跟着前妻艰难度日,于是就把前半生所有积蓄都捐赠给了妻儿,也算是一种交待和负责的心态。
虽然他内心总是愤愤不平,毕竟是顶着*帽子离婚的。又是因为这么隐私的原因。
但这秘密时时刻刻压着他踹不过气来,总也想着在荒野里吼一声也好。否则天天憋屈着,也怕自己憋出心病来。
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这是孔方兄时常自我解嘲的座右铭。
人生不过尔尔,何须太过认真。难得糊涂,亦是大智慧。
此番他决意割舍一切情感纠缠回国,便是下定决心——人生从头再来。
那个restart键按下去真是需要无穷的勇气。
为着每个见着他的熟人和故知,总要问起他许多,大家都对他过往的十五年充满了觊觎之心。
毕竟当年他是在高光时刻急流勇退,如今又卷土重来,又是伏低做小,真是不易。
然而孔方兄自我安慰——出国浪费了十五年光阴,社保要重新缴纳起来,才能有个终生所托。不然一把年纪了,靠谁?做人一世,能屈能伸,才算本事。苟延残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父母都已不在人世,原乡只剩一个妹妹。何况如今也不时兴依靠兄弟姐妹了不是。
家家户户都是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功夫管你个哥哥?
妹妹一家都以为他在海外发了大洋财,哪里又知道他的苦衷呢?
可每个人的苦衷又不是逢人就能诉说的,一个大男人若如此唠唠叨叨自己的生活不易,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虽说自尊心是顶没用的东西,可是大多数人的一生,要用许多精力来保护这从未真实存在过的尊严。
孔方兄在一众朋友的帮助下,找了一份自己信手拈来的工作,在老本行里谋个顾问当差。
所谓“顾问”就是顾而不问。收入勉强可以维持生计,略有结余。
孔方兄对这样一份工作已经存着感恩戴德的心理。连续数月请介绍人吃饭喝酒,送礼以聊表感谢。
是啊,已经六十岁了,有地方上班就不错了。
毕竟谋生不易。
孔方兄独居在城里的老宅之中,那栋房子由于是四十年前单位分配的,他一直带着一份旧情没舍得卖。于是幸运地留下了一个栖身之所。
每每下班回到家,他便自己煮面或是做个蔬菜色拉。毕竟自己做饭更节省一点。“精打细算,细水长流,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孔方兄常常自己煮面的时候自言自语。不知是说给上天听,还是聊以自慰。
夜深人静时,他回首着自己的前半生,轻抚着自己双鬓的白发,不由叹气,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了,怎么地混了大半世,却没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在身旁。只落个家徒四壁,举目无亲。
孩子虽已成年却受了西方教育,已然同他并不亲近,甚至故意带着几分距离。孩子的价值观是——你是你,我是我,彼此独立个体,俩不相干。
所谓的妻,已经成了过去式,像是墙上挂着的昔日里尘封的年画一般,模模糊糊、糊里糊涂地竟成了别人的新娘。——真是莫大的讽刺。
如此思量,便不觉老泪纵横。
所幸四下无人,毕竟孔方兄是北方男子,男儿有泪不轻弹的道理还是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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