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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失和——讀朱正《魯迅傳》筆記(三)

兄弟失和——讀朱正《魯迅傳》筆記(三)

作者: 蘿卜 | 来源:发表于2019-02-12 20:19 被阅读10次

    1

    魯迅作人兄弟在八道灣聚居三年多,突然在一個下午決裂了。

    1923年7月14日魯迅日記記有:“是夜始改在自室吃飯,自具一餚,此可記也。”

    7月19日上午,作人將一封絕交書交給魯迅:

    魯迅先生:

    我昨天才知道——但過去的事不必再說了。我不是基督徒,卻幸而尚能擔受得起,也不想責誰——大家都在可憐的人間。我以前的薔薇色的夢原來卻是虛幻,現在所見的或者纔是真的人生。我想訂正我的思想,重新入新的生活。以後請不要再到後邊院子裡來。沒有別的話。願你安心、自重。

    七月十八日,作人。

    這天魯迅的日記記有:“上午啟孟自持信來,後邀欲問之,不止。”

    事情鬧到這地步,已經不能再同住在一個院子裡了,魯迅決定搬家。

    不久,許欽文、羨蘇兄妹幫他找到了磚塔衚衕61號的房子,那是羨蘇的同學俞芬帶著兩個小妹妹的住處,有幾間餘屋,可以分給魯迅暫時居住。

    8月2日,魯迅同妻子朱安商定之後,就一同搬到磚塔衚衕住了下來,一面尋找合適的房屋。

    在他搬到這裡之後的兩三個月裡所寫的日記中,觸目皆是各處看屋的記載。10月31日,看定了阜成門內西三條衚衕21號房屋,房價八百元。11月辦好過戶手續,12月2日立契,經過翻建裝修,1924年5月25日他們就遷入新居了。

    2

    在新居安頓好之後,魯迅要去取回自己存放在八道灣的東西,這就爆發了他同周作人之間最激烈的一場衝突。1924年6月11日魯迅日記:

    下午往八道灣宅取書及什器,比進西廂,啟孟及其妻突出駡詈毆打,又以電話招重久及張鳳舉、徐耀辰來,其妻向之述我罪狀,多穢語,凡捏造未圓處,則啟孟救正之,然終取書、器而出。

    這件事,許壽裳在《亡友魯迅印象記·一七 西三條衚衕住屋》一節裡有所記述:

    說起他的藏書室,我還記得作人和信子抗拒的一幕。這所小屋(引者注:指西三條新居)既成以後,他就獨自個回到八道灣大宅取書籍去了。據說作人和信子大起恐慌,信子急忙打電話,喚救兵,欲假借外力以抗拒;作人則用一本書遠遠地擲入,魯迅置之不理,專心檢書。一忽兒外賓來了,正欲開口說話;魯迅從容辭卻,說這是家裡的事,無煩外賓費心。到者也無話可說,只好退了。這在取回書籍的翌日,魯迅說給我聽的。我問他:“你的書全部都已取出了嗎?”他答到:“未必。”我問他我所贈的《越縵堂日記》拿出了嗎?他答到:“不,被沒收了。”

    魯迅畢生是偉大的,他受了種種的污衊委屈,搬出了八道灣住宅,又生了一場病,而對於作人和信子的事,日記上卻一字不提。這是我在他死後數個月,為的要趕撰年譜,翻閱他的日記才知道的。

    對於許壽裳的這一段文字周作人後來在《知堂回憶錄·一四一·不辯解說(下)》裡做了這樣的答辯:

    關於那個事件,我一向沒有公開的說過,過去如此,將來也是如此,在我的日記上七月十七日項下,用剪刀剪去了原來所寫的字,大概有十個左右,八月二日記移住磚塔衚衕,次年六月十一日的衝突,也只簡單的記著衝突,並說徐張二君來,一總都不過十個字。——這裡我要說明徐是徐耀辰,張是張鳳舉,都是那時北大教授,並不是什麼“外賓”,如許季茀所說的,許君是與徐張二君明白這件事的內容的人,雖然人是比較“老實”,但也何至於造作謠言,和正人君子一轍呢?不過他有一句話卻是實在的,這便是魯迅本人在他生前沒有一個字發表,他說這是魯迅的偉大處,這話說的對了。

    3

    郁達夫在《回憶魯迅》這篇長文中說:

    據鳳舉他們的判斷,以為他們兄弟間的不睦,完全是兩人的誤解。周作人氏的那位日本夫人,甚至說魯迅對她有失敬之處。但魯迅有時候對我說:“我對啟明,總老規勸他的,教他用錢應該節省一點,我們不得不想想將來,但他對於經濟,總是進一個花一個的,尤其是他那位夫人。”從這些地方,會合起來,大約他們反目的真因,也可以猜度到一二成了。

    5

    魯迅和周作人不僅僅是同胞兄弟,而且在寫作翻譯這些方面長期合作,志趣相近,關係不比尋常。

    1925年10月12日的《京報》副刊上,周作人發表了一篇短文:《傷逝》,用了一個不常用的筆名:丙丁。全文如下:

    我走盡迢递的長途,

    渡過蒼茫的大海,

    兄弟呵,我來到你的墓前,

    獻給你一些祭品,

    作最後的供獻,

    對你沉默的灰土,

    作徒然的話別,

    因為她那運命的女神,

    忽而給予又忽而收回,

    已經把你帶走了,

    我照了古舊的遺風,

    將這些悲哀的祭品,

    來陳列在你的墓上;

    兄弟,你收了這些東西吧,

    都沁透了我的眼淚,

    從此永隔幽明,兄弟,

    只囑咐你一聲珍重!

    這是羅馬詩人“喀都路死”的第百一首詩,現經某君參照幾種譯本說給我聽,由我自由地筆述下來的。“琵亞詞侶”畫有一幅插圖,今轉載於右。一個人舉起右手,上題“哀尾哀特該乏勒”三字,大約即系表示致聲珍重的意思。據說這是詩人悼其兄弟之作,所以添寫了這樣一個題目。《晨報》副刊模寫琵君此畫作為篇首圖案,大約只取其圖樣。有一個《晶報》式的滑稽家說,這恐怕是表示逼死別的副刊再掐死自己副刊的意思,倒也想得很有趣,不過未必是編輯先生的原意罷。

    6

    收在《彷徨》裡的小說《傷逝》是10月21日,也就是在看到周作人的那一篇《傷逝》之後的第九天寫成的,寫成之後沒有在報紙刊物上發表直接編入小說集《彷徨》中。這篇以“涓生的手記”為副題的第一人稱的小說,也許應該說是魯迅小說中感情色彩最濃重的一篇,一開頭就是這樣的自白:“如果我能夠,我要寫下我的悔恨和悲哀,為子君,為自己。”一下就把讀者引到傷感的氛圍中,小說寫了一對誠摯相愛的青年男女在社會的壓力下,主要是因為失業而帶來的經歷壓力下不得不分手,生離死別的悲慘故事。小說對於他們所處環境的描寫:

    會館裡的被遺忘在偏僻裡的破屋是這樣地寂靜和空虛。……依然是這樣的破窗,這樣的窗外的半枯的槐樹和老紫藤,這樣的窗前的方桌,這樣的敗壁,這樣的靠壁的板床。

    寫的就正好是紹興縣館裡魯迅作人兄弟合住過的補樹書屋的景物。

    如同魯迅看懂了周作人曾發出的密碼電報一般,周作人也看懂了魯迅發回給他的“密碼電報”。在《知堂回憶錄》(一四一)裡,他發表了這樣一段“讀後感”:

    《傷逝》不是普通戀愛小說,乃是假借了男女的死亡來哀悼兄弟恩情的斷絕的,我這樣說,或者世人都要以我為妄吧,但是我有我的感覺,深信這是不大會錯的。因為我以不知為不知,聲明自己不懂文學,不敢插嘴來批評,但是對於魯迅寫作這些小說的動機,卻是能夠懂得。我也痛惜這種斷絕,可是有什麽辦法呢,人總只有人的力量。

    許欽文在《寫〈彷徨〉時的魯迅先生》一文裡回憶起一件小事:

    《傷逝》雖然是搬到西三條衚衕以後寫的,但他在把尚未完成的原稿給我看的時候曾經這樣對我說:“這一篇的結構,其中層次,是在一年半前就想好了的。”可見寫《傷逝》的動機,也是在暫寓於磚塔衚衕的時候發生的。

    7

    魯迅在寫了《傷逝》以後兩個星期又寫了一篇小說《弟兄》,寫的是張沛君照看生病的弟弟靖甫的故事,許壽裳寫過一篇《關於〈弟兄〉》,指出“這篇寫張沛君為了兄弟患病,四處尋醫,種種憂慮奔走的情形,大部分是魯迅自身經歷的事實”。

    前不久寫的《孤獨者》裡也有這方面的回憶材料。

    8

    魯迅認為自己是被家裡的日本女人逐出的,這一點已無可疑。只是這日本女人為什麼要逐出他呢,這原因人們還是不知道。曾經有過一些傳言,說是因為男女情愛方面的糾葛。舒蕪在《憶台靜農先生》一文中就說過台靜農告訴他的這樣一件事情:

    他詳細告訴我魯迅與周作人失和決裂的起因,他說,周作人在北京西山養病時,魯迅忙於從各方面籌措醫藥費,有一次正是急需錢用的時候,魯迅替周作人賣一部書稿,稿費收到了魯迅很高興,想著羽太信子也正著急,連夜到後院去通知羽太信子,不料後來羽太信子對周作人說魯迅連夜進來,意圖非禮,周作人居然信了。(《舒蕪集》第8卷第18頁,2001年河北人民出版社版)

    羽太信子是把魯迅匆忙間欠考慮的事情說成有意的了。後來還愈說愈奇,例如張菊香、張鉄榮編著的《周作人年譜》就引證了章川島提供的一項材料:

    1975年頃,與魯迅、周作人雙方都有密切交往的章川島曾對魯迅博物館的工作人員說:“魯迅後來和周作人吵架了。事情的起因可能是,周作人的老婆造謠說魯迅調戲她。周作人老婆對我還說過:魯迅在他們的臥室窗下聼窗。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因為窗前種滿了花木。”

    那麽,會不會是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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