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和德国同事B在茶歇间聊了一会。他之前给我的印象是个有点思想封闭，说话又常常不太讨喜的人。比如，他经常把我这个"中国人"的标签放大，对我的任何事情都用我是中国人来解释：我用手机自拍，因为我是中国人；我骑自行车，因为我是中国人；在我穿比较中国化的衣服时，他也会对我上下打量，表示我很奇怪；他又跟我说中国人吃狗肉、吃童子尿煮的鸡蛋，对于一些我听都没听过的所谓“中国人”做的事情，上网一查，却还真是“中国特色”，让我无言以对。
在外国，当面对别人说中国人怎样怎样时，其实是很容易有被迫害妄想症的。比如如果外国人说“中国人吃童子尿煮的鸡蛋”，马上就感觉自己真吃了带尿的鸡蛋一样。这几日，他见到我总是说，my little Chinese friend！（我的小中国朋友）啪！一个大标签贴上来。我则回应My giant German friend！（我的大块头德国朋友）啪！一个大标签贴回去。林书豪在奥斯卡典礼上主持人取笑中国小孩后发表状态说，对于拿亚洲人人种说笑的这些事已经“…tired of being cool”。我现在可能还处在能装酷的阶段，劝自己说他在开玩笑，没有恶意。不过前几日我对他的印象彻底跌到了谷底，因为他对我在内的中国人喜欢吃榴莲表示不理解，还说他的狗也喜欢吃臭的东西，比如喜欢吃有点“臭味”的奶酪。我这个哈哈可打不下去了，因此脸色很不好看。他可能也意识到了这样说很无礼，就越抹越黑的说自己也喜欢吃臭味的奶酪云云。他人倒是很热心，帮过我很多回，但是近日在我的心里，却因为他这类的言语和行为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让他的“好”像玩消消乐一样消没了。
还好，今天跟他的聊天算是增进了了解。我们还是用My little Chinese friend! My giantGerman friend!做开场白，然后他开始夸张的打量我的穿着，我今天穿的是中式、印着水墨画的古典衫，他自然觉得奇怪。我看他这个眼神，直接仰起头问他”Was!”，是有点不客气的“怎样！？”他就笑了笑，然后就聊到了别的。他问我想不想家，我也不遮掩，实话实说“平时还好，过节的时候会想家。比如几天前是中秋节，别人都各种晒家庭团圆和好吃的照片，这时候就会想家”。每逢佳节倍思亲！绝对是亲身体会。他说那你在这会觉得孤独吗，我说“会的”。以前的我常常自诩很独立，从离家上大学以来从来不想家。不过近两年，自己的年纪也长了，父母的年纪也大了，经常会因为担心他们又无能为力而感到愧疚，过年过节也会掉眼泪，这是到德国之前从未发生过的事情。想到这个时候，我眼圈已经红了。于是我就笑着说“一说这个我就要哭了”，于是夸张地做了擦泪的表情，逗逗自己。“不过好的一点是我姐一家能和父母团聚过节，这样我就不很担心父母了”。他说那很好。
然后他就谈起了之前来这里交换的中国学生L，他说我和她很不同，她很适应不了德国的食物。这个事情他以前就跟我聊过，无非是中国人做饭多么奇怪难吃云云，听到这里我心里还想：又要老生常谈了！但是他话锋一转，居然说“当我觉得她做的饭闻起来都觉得没法吃，她却津津有味时，我理解了她为什么适应不了德国的食物。因为反过来，我也适应不了中国的食物啊。”听到此时，我有点惊讶和开心。我说“我很高兴，你能理解她是怎么感受，怎么想的”。原来他也不是没有同理心之人，我虽然很能适应德国的食物，但这种适应能力真的因人而异，谁能管得了自己的嘴巴怎么想呢？
他说“我看了一个纪录片，其实也不是所有中国人都吃狗肉的，只有一些地区的人吃狗肉，而且这些年是因为有狗肉节就更加引起人们的争论了。他又说，很多秘鲁的人还吃猫呢（听到这时我心想，一些中国人也是吃猫的）。人们吃什么是有很多历史原因的，通常由当地有什么、什么多所决定的，跟残不残忍、人不人道没太大关系（此时我的脑袋里飘出了可怜的袋鼠，在澳洲就因为数量多而被当盘中餐了）。”这个观点我非常同意，我以前就想过，如果说狗肉不能吃，为什么猪肉牛肉就可以吃呢？难道狗就比猪、牛高贵吗？猪和牛就没有感情，不会痛苦吗？在中国的一些地方，牛还会被本地人当做家庭成员哩，牛看到什么动物在眼前被杀还要流眼泪，如果牛生病了，当地人还要把病牛要被送到一个自然地区安乐死。这类人，也许会对德国人吃牛肉这么普遍而感到大吃一惊而且不可理解吧？
他又说现在很多德国人担心移民会让德国人在德国变成外国人，外国人会占领德国（随着难民进入的问题日益严重，德国人近来对移民政策的问题有很大争议）。他说外来人是多小的比例？而且多少德国人在这里生活了那么多年，有自己的文化，哪那么容易就失去自己的国家了？那些想要把自己和别人隔离开的人是想法过于封闭的，实际上也是不可能的。他说自己在美国纽约的经历，大街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各种肤色，操着各种语言，说能理直气壮的说“你是外国人，你给我离开这里”？这点给我的启发倒是，我觉得以后人类的聚类和所谓的国家可能很难以种族为基础了，因为种族间的融合是一个大趋势。以后倒是更有可能有更多的人根据同样的价值观、相似的文化而聚在一起，形成共同体。几十年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真的很难说。
他又问我觉得在德国最难适应的是什么，我说主要还是语言吧，因为自己想加入聊天的时候常常不知道大家在说什么，自己又很难插上嘴，觉得自己在人群中很”鸭子听雷“，因此隔离感油然而生。他表示理解。我说，不过我现在正在努力去学习德语，能懂得也越来越多了，偶尔还可以对上一段话。他说是的，他对我的进步感到很惊讶，还问我是不是在上德语课。我说现在主要是自学，觉得比上课效果好。我把语言学习当成一个训练，帮助自己学习如何学习。
跟他这么聊完，我很释然。因为我之前对他有一些负面印象，但我总劝说自己不要对人有不好的偏见（可以适当有有好的偏见）。这样聊完，消除了这个芥蒂，我发现他只是在几个人面前会说话很夸张，显得自己是个“坏人”，并不是针对我。在观察了几次他跟别人所说的不讨喜的话后，我更加确认了，也许这就是他的style吧。互相尊重是建立在互相理解的基础上的，他能够异国的文化表示理解和尊重，自然而然，他就重新获得了我的理解和尊重。这之后他再用刻薄话说我的时候，我依然回击。只是这时的我更了解他了，心理已经消除了隔阂，便认真的和他笑语交锋，就算在德国交了一个互损的“损友”吧。
另外，我也不再介怀他说我中国人怎么样怎么样，就像在《疯狂动物成》（Zootopia）里，兔子Judy所说的：兔子可以说兔子可爱，但是别的动物却不能说兔子可爱。言外之意，我们种族的事情我们可以说，别的种族却不能说。就好比，中国人自己可以说中国制造很low，外国人一说中国制造很差就会马上上升到了种族歧视的程度。我觉得没有必要，每个个人都不可能是完美的，又何况是由这么多人所组成的大国？即使是小国小家，又有哪个是完美的了？不卑不亢，心态平和。该承认的承认，该进步的进步。心态摆得正，做好手中事，不怕别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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