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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如此热爱金瓶梅——三十九回评

我们如此热爱金瓶梅——三十九回评

作者: 1eba588e1764 | 来源:发表于2018-11-21 18:56 被阅读11次

    第三十九回 寄法名官哥穿道服,散生日敬济拜冤家

    (第三十九回 西门庆玉皇庙打醮,吴月娘听尼僧说经)

    一、正月初九

    这一回主要是讲正月初九这一天的事。

    从当天早晨——“到初九日,西门庆也没往衙门中去,绝早冠带,骑大白马,仆从跟随,前呼后拥,竟出东门往玉皇庙来……”,到当天夜里——“桌上蜡烛也点尽了两根,(吴月娘)问小玉:‘这天有多少晚了?’小玉道:‘已是四更天气,鸡叫了。’”

    前者是早晨西门庆带领众人前往玉皇庙为官哥寄名打醮,后者写晚上吴月娘带领众妾在家听尼姑讲佛经。这就应了词话本的两句回题,打醮和说经,一为崇道,一为礼佛,我们还可以理解,前者是西门庆为官哥,后者是吴月娘为孝哥,因为吴月娘一直追问五祖投胎之事,并且下一回就借尼姑之力寻“药”求子。可以说两个部分形成了一个隐隐的对仗,妙不可言,那么绣像本为什么还要改掉这个标题呢?

    绣像本将一件看似很稀松平常的小事——陈敬济拜冤家——放到了题目上,取代了说经部分的主题,完全一副置孝哥于不顾的样子,这是为什么呢?

    理由就是正月初九是个特殊的日子,它不仅仅是玉皇大帝的生日(天诞),还是主角潘金莲的生日!

    我们仍然可以用双线结构来解释绣像本的意图,前半部分是西门庆为后代和事业祈祷和祝福,乃至夜不归宿,错过了潘金莲的生日;后半部分是潘金莲在家倍受冷落痛苦难当,既妒忌李瓶儿的孩子,又烦腻吴月娘的好佛,难免再掀波澜——自第三十三回潘陈当众意淫之后,开始以“冤家”的身份“正式”相见了,尽管这个“冤家”见面时间甚短,文字简易,然则在西门大姐罕见的露面照应下,成为了非常重要情节。

    现在问题来了,为什么官哥寄名的仪式非要安排在正月初九这一天呢?是作者故意将事情和头绪集中在一起,用来强化故事的张力吗?

    我的回答:是,且不仅仅是。

    我们先来看看这一回进入正月初九日前的一段。

    先是玉皇庙的吴道官逢年过节送礼物来,西门庆本来只打算客气一下,可吴月娘插嘴了,她一连串提出三件事:

    第一:“一个出家人,你要便年头节尾受他的礼物”——也该答谢一下他;

    第二:“前日你为李大姐生孩儿许的愿醮”——就叫他打了罢;

    第三:“昨日李大姐说,这孩子有些病痛儿的,要问那里讨个外名”——也可以在他那顺便办了。

    这是李瓶儿的孩子,李瓶儿自然是很关心的,也是有心有意做个法事一求祈福二求心安的;至于吴月娘,她是孩子的嫡母,关心也是正常的;至于西门庆,谁都知道这个孩子对他有多重要。所以吴月娘这一连串紧张的逼迫——“愿醮”没有打,就会“愿心未还压的他”;没有寄“外名”,就会“有些病痛儿”——着实令西门庆紧张不已,乃至在与玉皇庙的道士约时间时甚至“忘”了正月初九是潘金莲的生日。

    为什么非要“糟蹋”潘金莲的生日?

    这是她一年一次的生日(妻妾们默认的习惯,谁生日西门庆就进谁房里,参考二十一回孟玉楼生日),为了打醮寄名,西门庆别说没进潘金莲的房,甚至家都没回!是可忍孰不可忍?

    争宠版图3.0版以来,李瓶儿的荣宠与日俱增,从藏壶构衅到后庭说事,从三十五回小厮们两个灯笼接李瓶儿、一个灯笼接妻妾们到三十八回潘金莲雪夜弹琵琶,潘金莲的嫉妒之火越来越旺。连生日都要“踩”过来,那真是将人“踩到泥里”去了……

    正是这一回潘金莲的嫉恨引发了下一回希宠、市爱的故事。可作者偏要告诉你——这事的始作俑者可是吴月娘!争宠版图3.0版的主线是潘金莲攻,李瓶儿守,吴月娘、孟玉楼明里煽风点火两边挑拨,暗里相互角力各怀鬼胎。这一回作者故意将吴月娘在前一年十二月的打醮寄名提议拉向第二年正月的潘金莲生日,正是对争宠版图的生动解释,读者们自然明白,3.0版的争宠战争开始白热化了。

    二、打醮寄名

    吴月娘的打醮提议也并非无中生有的,事情的起源还是来自玉皇庙的吴道官。

    玉皇庙自从见证了西门庆热结十兄弟就很少出场了,因为西门庆生子加官后,也没兴趣理会那些没脑子的酒肉朋友,自然更不再理会玉皇庙的道士们。为了保住道观的生意,吴道士自然不会蠢到像白贲光一样直接去赖吃赖喝,毕竟道观有自己的“专业特长”……

    聪明的玉皇庙掌门吴道官挑了个年底的好日子,送上礼物提醒西门大人他的存在,礼物不多,无非是一些印刷品——幸运符平安咒之类,然而小小投资迅速得到了巨大的回报:

    “一石白米、一担阡张、十斤官烛、五斤沉檀马牙香、十六匹生眼布做衬施,又送了一对京缎、两坛南酒、四只鲜鹅、四只鲜鸡、一对豚蹄、一脚羊肉、十两银子。”

    西门庆的要求不高,做场小小的法事而已。

    法事者,无非是一些出工不出力的小把戏,然则这样的“厚礼”可是傅主管这样的老实人,辛勤一年不吃不喝也存不下来的。不想可知,吴道士见到这样的礼物大概憋也憋不住笑吧。当然了,这并不是本回更不是全书的主题,只是这样的情节在今时今日的社会不是依然存在吗,给达官贵人、领导老板们看风水摆龙门的“能人异士”不是依旧很多很多吗……小小的细节表现出来的内涵其实同样深刻。

    文本接下来是对道观的景色描述,还有一些打醮寄名的宣文、仪式之类,趣味不大,篇幅冗长,甚无趣味。对于专业的民俗学者,可以从中了解明朝的宗教文化,比如因为明朝许多皇帝崇尚道教,宠幸道士,所以即便是《金瓶梅》也描写了多次大型的热闹的道教法事……然则,对于普通读者,如果兴趣不大,大可直接略过。

    其实这种情形在古代小说(包括欧美二十世纪以前的小说)非常常见,倒不是说写作者有描述现实的兴趣或者说小说有记录社会的使命,而是由于过去还没有那么多高科技的交通工具和影像技术,读者只能依靠文字的描述去阅读和想象那些未曾见过的异类空间。对于现代读者,文本里这些冗长的描述,在电影里不过是几秒钟而已,所以我们还是将趣味的重点放在故事本身好了。

    在吴道官很“专业”的道教仪式主持下,打醮寄名完成了。如果仅仅是走过场,大概老板也不会满意,怎么说都得形成点“精华”出来:

    “一顶青缎子绡金道髻,一件玄色紵丝道衣,一件绿云缎小衬衣,一双白绫小袜,一双青潞绸衲脸小履鞋,一根黄绒线绦,一道三宝位下的黄线索,一道子孙娘娘面前紫线索,一付银项圈条脱,刻着‘金玉满堂,长命富贵’,一道朱书辟非黄绫符,上书着‘太乙司命,桃延合康’八字……经袱内包着宛红纸经疏……”

    很复杂,简单地说就是一套道士衣服,一些象征着保佑平安的银器、经疏,这些玩意一说我们就能理解,古往今来谁也没少见,即便贾宝玉也戴着个命根子不是。

    关键是这些玩意买着了西门庆的高兴,人没回家,东西先飞马送回家了。家里的客人很多——毕竟是潘金莲的生日嘛,见到这许多新兴玩意,女人按捺不住起哄的乐趣,开始你一言我一语。

    第一个起哄的主题是官哥的道士衣服。

    先是孟玉楼诙谐地调侃,道士肯定有老婆——否则这衣服的针线怎么这么好?接着潘金莲狡黠地嘲弄,道士有老婆——那么尼姑肯定也有老公?

    因为吴月娘请了两个尼姑来说经,所以潘金莲就现场开起尼姑们的玩笑。娱乐的是,王姑子是这么说的:

    “道士家,掩上个帽子,那里不去了!似俺这僧家,行动就认出来。”

    她没有正面回答有没有,而只是回答如何有、如何没有,也就是说,王姑子很显然地认同道士家有老婆,而她们尼姑之所以没有老公不是因为是佛是道,主要是因为不好装扮掩饰,容易被人认出来……

    从前一道、后一尼的言谈举止,我们大概也能看出《金瓶梅》作者的一点“险恶”用心,尽管作者最终以宗教的形式叩问生命的意义,然则其实并没有什么把握,尤其是对具体的“宗教信徒”的形象,表现出极大的不信任,至少他认为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不过是世俗欲望的另一种伪装,真正的宗教精神与他们全然无关。

    第二个起哄的主题是经疏上的名字。

    经疏是吴道官打醮时为西门家写的祝文。原本是:“信官西门庆,本命丙寅年七月廿八日子时建生,同妻吴氏,本命戊辰年八月十五日子时建生。”然后吴道官问西门庆还要写谁,西门庆回答说:“你只添上个李氏,辛未年正月十五日卯时建生,同男官哥儿,丙申年七月廿三日申时建生罢”,也就是李瓶儿和儿子官哥。

    对此潘金莲抢着先看,结果却很郁闷,因为上面只写了“生孩子的”,把其他人“都打到赘字号里去了”。

    对此显然是不值得推敲的,这么庄重的场合,西门家的经疏没有不写原配的道理。于是孟玉楼开始扮演她的奉承和挑拨角色,“可有大姐姐没有?”

    孟玉楼预着两个可能——

    假如上面有吴月娘的名字,那么潘金莲同样也该嫉恨吴月娘,这是在提醒潘金莲——你别只盯着“生孩子的”看啊!

    假如上面真的像潘金莲所说没有吴月娘,那吴月娘肯定会生气,大伙儿一起对付李瓶儿好了,多好玩的事儿!

    潘金莲很无奈,她一方面还没拿吴月娘当对手,一方面也是躲不了的事实,只好绕着弯说,“没有大姐姐倒好笑”。

    对于孟玉楼的问题,吴月娘是很担心的,假如真的没有自己的名字,那说明西门庆随时可能换掉她这个正妻,那太可怕了;听到有,大概心中石头也落了地,既然是好日子,好事情,何必大家弄得不愉快呢?她赶紧得便宜卖乖:

    “也罢了,有了一个,也就是一般。莫不你家有一队伍人,也都写上,惹的道士不笑话么?”

    看似尴尬的场面给暂时圆活了,然则读者要记住这件事,将来李瓶儿死了以后,为了祭文上的名号还要争论半天。从这些细节可以看出李瓶儿在西门庆心中越来越重的地位,而对此所有的妻妾们都是洞若观火心知肚明的。

    第三个起哄的主题是官哥穿道衣。

    女人对衣服最大的乐趣是试穿,哪怕是看别人试穿也能趋之若鹭乐之不疲。

    小道衣送来时,吴月娘就提议让孩子试穿来看看,可官哥刚刚才睡着,怎么办呢?还得靠潘金莲——“不妨事,你揉醒他”!李瓶儿这个猪一样的妈还真的就去了(别人也真的没反对!)。

    孩子抱来,孟玉楼为他穿上衣服——瞧,每个女人都很热心!孟玉楼说:“穿着这衣服,就是个小道士儿。”

    可潘金莲却说:“什么小道士儿,倒好象个小太乙儿!”

    “小太乙儿”是什么意思呢?古往今来意见不一,如小太一(即“道”,无法描述的道)、小太医等,然而无论是什么,一定是一个大家都能理解并且过于恶毒的比拟,对此,吴月娘立刻生气了:

    “六姐,你这个什么话,孩儿们面上,快休恁的”,潘金莲似乎也觉得自己过分了,“讪讪的不言了”。

    第四个起哄的主题是西门庆不回家和花大舅的称呼。

    因为西门庆初九这天要去打醮,所以初八当晚例行斋戒,不用荤酒,所以也就没有跟潘金莲喝祝寿酒(《金瓶梅》里第二天生日前一天晚上都先有贺酒的),初九这天一直到了傍晚西门庆也没有回来。潘金莲一次又一次跑到大门口张望,望穿秋水,水滴石穿,却只等到陈敬济回来说:“爹怕来不成了”。

    潘金莲大怒,跑回房里跟吴月娘发泄,吴月娘却装作没事人一般:

    “他不来罢,咱每自在,晚夕听大师父、王师父说因果、唱佛曲儿。”

    吴月娘明明知道是潘金莲的生日,又怎会不理解她的生气呢?一句话,她就是等着她生气!

    潘金莲确实生气了,这可是她的生日,可她的男人却一连两天去干一件对她来说是那么有要没紧的事!

    借着陈敬济以女婿的身份向她磕头拜寿,借着吴月娘问陈敬济有谁参加了打醮活动,借着陈敬济三番两次提到“花大舅”,潘金莲一阵妒火中烧:

    “陈姐夫,你也叫起花大舅来?是那门儿亲,死了的知道罢了。你叫他李大舅才是。”

    这话也没什么不对的,“花大舅”本来就是一个人所共知的奇葩笑话,然则这里的妙趣在“你也”二字,凭什么别人就能叫,陈敬济就不能叫了?这是因为在潘金莲的心中,这个“陈姐夫”、这个“冤家”,早就是“自己人”了!

    对此一旁的西门大姐看不过眼,插嘴骂了陈敬济让他磕完头赶紧滚出去。很难说以西门大姐的智商能否听出“你也”的味道,但从这个公开场合的“花大舅”、“李大舅”,她应该也能嗅到战争的烽火吧……

    三、尼姑说经

    接下来是一个佛经故事,绣像本为了简洁删除了大部分,只保留故事的主题解说。对这个故事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查阅完整保留了的词话本。

    这是一个生孩子的预言,更是一个修身成佛的预言。有着八房妻妾比西门庆还豪奢的员外竟然放弃了家业,选择了出家修行,结果脱胎成为五祖,最终修成正果。

    显然这是对《金瓶梅》全书结局的一个伏笔,这个最终成佛的五祖代表着最后出家的孝哥。然而,一心只为生子的吴月娘并无暇顾及这么多,她所希冀的不过是借助神佛的力量,让她怀孕生子,所以兴致盎然地策划着这个美梦直到半夜四更天,还要拉着王姑子问故事最后的结局(当女眷们无心关怀最后佛的孩子的传说,“错落有致”的陆续睡去,独独留下吴月娘的时候,我们不免怀疑,这同样是对最后结尾的遥远的铺垫)。

    一直以来,许多评论家都认为吴月娘是真心好佛,然则从二十一回烧夜香的那晚,我们就怀疑吴月娘的好佛不过是利益使然,即便是本回结尾说到“月娘听了,越发好信佛法了”,我仍然认为吴月娘只是做做样子。她对她们的一切兴趣和投资都是从利益出发,最多不过是主观上惑于其中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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