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新鲜也要新-20190816

晚上空调定时关掉后，一贯裹被子的我醒来满身的汗，不得不重新收拾了自己。

洗脸、洗澡、洗头、擦头发、吹头发，一个流程下来，刚起床却累得立马瘫坐在椅子上。

降温的脚步比秋天名义上的到来总是迟钝一些。对于长头发而言，即使空调打低温，当电吹风在头顶呼呼啦啦的时候，整个人也是万万不能凉爽的。

小时候回乡下夜晚坐在竹椅上乘凉、捧着西瓜数星星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小学时不穿防晒衣服、拒绝涂防晒还喊着我要晒出健康小麦色的中二也让我羞愧后悔不已，中学时代趁着暑期大假顶着高温也要出去旅游的热情、买好看裙子短裤的兴奋居然不见得这么快。

现在的我，夏天白天能不出门必不出门，空调在哪里我在哪里。

随着长大，我越来越不喜欢夏天。

真的是生命不能承受之热。

幸好，宿舍没有其他人。我选择裸着吹干了头发。头发和上面挂着的水珠在热风中一起拍打脖子和后背，有时甩到手臂上。初中物理就教过，水蒸发吸热，风给皮肤表面带来的热跟着那些水珠悄悄消失了。我真的不很热。如果是套着睡衣，所有的热都溜进了衣服里，然后被紧紧罩住再也出不来。头发吹干之后，身上的汗水像给洗了第二趟澡。

头发没有完全吹干，还带着一点点潮但是一会儿就可以自然干了。裸着的舒服只有裸过才知道，以至于我坐在椅子上后仍然不想穿衣服。潮潮的头发懒哒哒地趴在后背上，像是惬意得要睡过去。

桌子上有一个立着的镜子，正好对着坐下的我、裸着的我。

我把它往自己面前凑近一些，想确认一下右下颌的痘痘有没有好转。

检查完之后，把拧过头的脖子掰正，镜子怼在了我的正脸、什么东西都没有涂的正脸。

洗脸、吹完了头发没多久，油皮的油还没来得及出，倒是很干。

眼睛下面，黑眼圈有了新朋友——几条从内眼角牵出来的细若游丝的纹。

刚洗完的脸不会这么干，眼下的细纹看不出来；上了妆前的脸，细纹会被妆前遮盖；上了眼霜的话，细纹都浸润在眼霜里了。只有此时此刻，它们无处逃遁。

我想到了过年时在姐姐眼角看到的及其明显的鱼尾纹。她只比我大七岁，不知道是工作还是生孩子让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憔悴更多；我想到了期末的时候，一个舍友睡前照镜子，自豪地大喊她的眼周一条纹都没有。

想完之后，人之常情，我开始为那几条初生的纹难受。

我不想说自己开始衰老，我二十周岁生日都没有过呢。

想来想去，只能委婉地说，我已经不再新鲜了。

新鲜是什么？

新鲜是菜市场海鲜专区扑面而来的鱼腥味，是刚出锅的小黄鱼鲜美嫩滑紧实的肉质。

新鲜是从老家地里刚掐下的、根上连着土的菜头，是煮熟后一碗碧绿碧绿的清新菜汤。

新鲜是打印店里一连串打出来、捧在手里滚烫滚烫、闪着油墨光泽的A4纸。

新鲜是备考阶段每一次收到的最新最全最深刻的模拟试卷和重点分析。

新鲜是手机屏幕里时时刻刻更新不停、瞬间万变的新闻、视频、漫画。

反正，新鲜不是我。

视线往下滑。鼻子、嘴巴、下巴、脖子，都还正常。

视线继续往下滑。到胸了。这大概是长到这么大，第一次仔细打量自己的胸。

以前去店里买内衣，都是拿好几个一起试，试到合适的买回家。每次一到家，妈妈怕上面的标签扎皮肤就会拿剪刀和针拆掉，我也没有好奇过标签上数字的含义。直到去年自己买内衣，我才知道了具体的Size。

裸着坐在镜子前，没有bra的束缚，胸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自由自在。

小时候穿吊带会挂不住，总是有一根带子掉下来然后发生一些尴尴尬尬的场面。长大的一个好处就是可以挂住吊带了，但是因为不够瘦的身体，实话讲我并没有了穿吊带出门的勇气和自信。

但是，肉眼可见，千真万确，我的胸也不再新鲜了。

尽管不大，也还是没有能逃过地心引力的魔咒，它们有了一些下垂的迹象。

大概是以前跑步太多造成的后果吧，我这样想。

不想看了，拿衣服穿起来。

bra虽然让胸不自由，但是让我看不到它们了。

看不到，好像就能否认即将下垂的事实一样。

不再新鲜，自我麻痹也多一点。

穿内衣的时候，当然会有自己托胸的动作，当然是轻轻的。

但是，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八年前懵懂无知的时候遇到的一次阴影，以至于每一次自己碰到自己的胸，都会想起来。

当时是六年级毕业的暑假，我一个人从书店骑自行车回家。已经到了家旁边的马路，还有不到五百米就可以到家了。那条马路不是很宽，只能容两辆车相向通行。夏天下午的三四点，大人们都在上班或者在家。路上我的视线范围内，没有车辆、摩托车、电瓶车、行人。

我听到身后有自行车靠近的声音，我以为那个人会骑过去，也没有看那一边只顾自己骑车往前。

没有想到的是，那个男人骑到我的旁边，和我大概只距离一米。他在边上和我并行了可能只有两三秒，还没有等我反应出他想要做什么的时候，他伸出右手臂，右手在我的左胸上狠狠抓了一把。管不上痛，那个时候什么也不懂就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气得我大喊一声“你！”。但是，那个中年男人已经骑车距离我越来越远。

现在回想，也还庆幸胸不大，不然该有多疼啊。在被抓的一瞬间，我的心跳一下子加速了，以至于停在路边歇了一小会儿缓过神才骑回家。当然，到家之后我什么都没有和大人们说。一个人回了房间，捂着左胸，躺在床上，只想快点把这件不好的事情忘掉。

那天我穿的白体恤黑裤子，带着帆布遮阳帽，骑着我爸觉得适合小姑娘骑的粉色折叠自行车，至少从背影上看，肯定不像是有胸的女人。是因为路上没有其他人吗？是饥不择食吗？是觉得小孩子没有还手之力吗？我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那个人为什么会对只有六年级的我动这种手。

后来逐渐知道了一些事，我知道了那天的遭遇是无数种可怕情形中最轻微的一种。和其他人不一样，中学时代我从来不会晚回家，或者就是爸妈接送。后来，每一次回想起被抓的瞬间的时候，我都觉得不是晚上发生这样的事真好。但是，阴影毫无疑问有留在我的身上，这么解释前几天在粥店听到那三个男人的话后我的反应就不奇怪了。虽然只是被抓，虽然当时不知道那么多不好的事，我自己回家不愿把这件事告诉别人的心理似乎只能用本能来解释。什么都不懂的我、只是被抓了一下我都不敢说，那么那些懂了一些什么、受到更深伤害的人她们敢说出来吗？或者说，说出来有用吗？说出来会不会遭到其他的眼光和责骂呢？

在看到很多报道中有很多“匿名”发言的时候，我知道距离真正“说出来”还太遥远。

写到这里，对于这件从来没有说出来的事情像是有了一个马马虎虎的交代，不闷在心里了。

新陈代谢是世界得以运转的基本准则，衰老是每一个生命的必经之路。

才不过二十岁，我当然没有必要因为自己的一点点细纹和像是要下垂的胸就对生活失去热爱，觉得自己走在了通向颓败与衰老的绝路上。

只是不再如活泼的孩童一般新鲜而已，身体上的变化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可以算是生命生长的痕迹。这么想就不会过于悲观了。

不再新鲜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我打算把保持“新鲜”变成保持“新”。今天的自己和昨天的自己必定不一样，明天的自己和今天的自己也会不尽相同。

生命中没有体验过的东西有那么多，每多经历一件，就刷新了自己一次。永远簇新，永远让年龄和阅历带来的积淀锃光发亮、熠熠生辉，这才是比悲叹衰老更值得的事情。

不再新鲜也要新。

永远是自己的小可爱 bi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