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的夏天巨热,即使在夜晚也不消停,且带着一分扑朔迷离,不知不觉就让人的一切消融在这坐城市所引导的迷离悸动中。
苏保坐在一个夜间停止施工的工地里一棵水泥杆上,看着蓝色围挡外面那个酒店不挺闪烁的招牌,听着外面公路上过往汽车的呼啸声,许久,许久,一动不动。
"小娃子,咋个这时候还没睡?"身后一阵悉索,传来一位操着一口浓重四川口音的中年人的声音。
“天太热,工棚里呼噜声音太大,我睡不着。”苏保回头,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朝后面裸着上身下身穿条蓝色工作裤的中年人露出一个笑容。“叔,你呢?也睡不着么?”
“撒尿。”中年人有些奇怪的嘀咕了一声,自顾自的跑到围挡下面,就地解决了起来。
苏保没有说话,事实上是他不知道如何接话,低低的叹了口气,继续抬头看着外面酒店大楼上镶着那块绚烂的招牌。
中年人拉拉链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水泥杆上的少年,略微犹豫了一下,迈步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苏保旁边。
“听说你个二娃子还是个大学生?”
“恩”,苏保将视线移到中年大叔身上,却看见他胸前黑幽幽的胸毛,在工地夜灯的映照下越发的油光可鉴,略微有些不舒服,将视线微微移开,尽管来到工地十天了,他打心底里有些不习惯这种十天不洗一次澡的生活,不习惯那个味道很杂的工棚。
“那个大学?”苏保这副不闲不淡的姿态引起了大叔丧失已久的好奇心,他追问道,似乎想把这个年轻娃儿的所有底细全部挖出来。
苏保伸出双手,首先朝天空中比了个相框的造型,然后迅速收回左手,右手随便朝北边一指,“那所大学在北边。
中年大叔有些奇怪苏保为何会朝天空比出那个手势,却也知道少年有些问题不想告诉他,道:“你这娃儿大学时一定很贪玩耍。”
苏保苦涩一笑,似乎又想起了那段岁月,抬头看着天上,压低声音咳嗽了一声。
中年大叔见他不说话,以为说到了关键,顺着他的目光一样抬头看着天上,只看见一颗暗淡无光的月亮悬在天上,俩人都不说话了,气氛一时陷入了沉默。
俩个世界观完全不同的男人就这样坐着,谁都不说话,呆呆看着那轮月亮,活像俩个傻子。
许久,中年大叔低头,看了苏保一眼,从蓝色裤兜里摸索一阵,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烟,给苏保递过来一根。
苏保犹豫了一下,然后接过了那根没有过滤嘴的烟,拿在手中,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处置它。
中年大叔丝毫不在意苏保,又从兜里掏出火机很自然的把烟点着,长长的吸了一口,然后把那个印着裸女图案的打火机递了过来。
苏保接过火机,点着了烟含在嘴里,淡淡的吸了一口。
“你个背时的二娃子不会抽烟喏,吸烟要过喉,不要浪费了,像老子这样。”中年大叔看见苏保那副依然淡然的模样,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骂道,然后拿起手中的烟,示意苏保看他,长长的吸了一口,过了一会儿才眼神迷离悠悠的从鼻子里冒出俩排青烟。
苏保看着在中年人手中冒着红光短下去的烟,拿起自己手中那根,学着大叔长长吸了一口,然后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腰都咳得快躬了起来。
“你没抽过烟?”大叔有些惊讶,“我家那个小崽子十五岁就学得一板一眼了。”
“我有气管炎,他们不让我抽。”苏保看着手里那根烟,低低的说道。
大叔又长长的吸了一口烟,似乎在琢磨他口里的他们是那些,想了一会觉得像他这么大的小娃嘴里的他们应该是他家里人,朝着苏保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想家了?”
苏保点了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家。”
“包工头那天带你来的时候说你叫苏尘的,怎么你叫我们叫你苏保?”中年大叔问得孜孜不倦。
“我现在更喜欢别人叫我苏保。”
中年大叔皱了皱眉,觉得很是搞不懂这奇怪的小娃,又低低的问了一句,“你小娃大晚上不睡觉想去逛发廊?”
苏保一怔,转头呆呆的看着大叔,然后慢慢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大叔看着他的笑容,不由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不当,小声嘀咕了一句:“那你来这几天怎么总是大半夜跑在这里傻坐着。”
苏保低头,“热,我睡不着。”
大叔起身,觉得跟这个这个不靠谱的小娃聊天没劲,还不如去睡觉,况且明天还有很多苦活累活要干。
“叔,”苏保看着手里那根快燃尽的烟,“能不能再给我一根烟?”
中年人从兜里掏出那包皱巴巴的烟和那个印着裸女图案的火机,全部丢给了苏保,回窝棚的步子都比平时快了些。
苏保接过火机和烟,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待到大叔进去了,苏保从水泥杆上下来,摊坐在一旁的地上,点着了第一根烟,学着大叔狠狠的吸了一大口,然后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随即是第二大口,第三大口,第四大口,然后一根烟便完了。
苏保觉得咳嗽得有些乏,又觉得吸了烟像大叔说那样过喉头晕得厉害,索性躺了下来,身子倦缩在工地的泥地上,侧头看着头顶上的天,伸出双手朝天空比了一个相框的姿势,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让那轮暗月在自己视野的中央。
苏保似乎又有了动力。
起身,又点着了一根烟,夹在左手上,右手小心翼翼的从上衣衣兜里掏出一张照片,吸了一口烟,呆呆盯着照片背面。
背面写着一行娟秀的楷书:苏尘,再见,希望你会习惯。
照片正面上那姑娘笑靥如花,苏保眼神温暖的看了半分钟,看着看着眼眶就湿了,把照片放回上衣口袋,头埋在膝盖中,左手两指夹着一根烟,却始终没有抽一口,肩膀耸动,哽咽声无比压抑,没有刚才中年大叔眼里那分淡然,也没有泪流满面的悲恸,他把脸庞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包括那个一直造化弄人的苍天。
许久。
许久后,苏保缓缓抬起头,依旧看着工地外酒店建筑上镶着那块辉煌的招牌,双手朝着那里比了个相框的姿势,然后收回手,缓缓的回了工棚。
明天。
明天,苏保还得搬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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