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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凄凉的世上,总有人孤单地活着

在这凄凉的世上,总有人孤单地活着

作者: 宋西西 | 来源:发表于2019-03-14 13:58 被阅读0次

    (一)

    驼三儿的小屋一到冬天就特别暖和,红朗朗的炉子用火棍子一捅,飞起的煤灰夹杂着噼里啪啦的火星子。

    这间小屋子是一整条街上最热闹的,除去占据了屋子小半的火炕,中间再支上一张小桌,四个椅子一摆满满当当,围起来正好开一桌麻将。

    我那会儿读小学,作业还少,笔走龙蛇地画完,屁颠屁颠儿的跟在爸爸后边去驼三儿家。

    (二)

    驼三儿又黑又瘦,两个眼窝深陷在干瘦的面颊上,一点儿都不好看,更要命的是他后背凸起一大块儿,显得有些吓人了。

    农家吃晚饭总喜欢串门子,我们家和驼三儿家离得近,爸爸经常直接端着饭过去,我也拿着自己的小碗吭哧吭哧跟在后边。爸爸进去就找个地看人“胡”牌,我就自个儿爬到炕上边,和驼三儿一起吃饭看电视。

    “毛毛今天晚上吃的什么好饭,我吃一口吧。”驼三儿总喜欢这样逗我玩。

    有一次妈妈把饭给我盛多了,我端着个大碗不稳当,被驼三儿这么一问,心里边一万个不愿意,就撅着嘴使劲儿往旁边一扭,结果一碗饭全扣在炉子里,火星子一下子冒老高,菜里的油在炉边上“嗤嗤”作响。

    驼三儿笑着收拾了炉子,又给我煮了一包加蛋的方便面,那是我在别人家吃过最好吃的一回饭,以至于那段时间要去驼三儿的小屋子时我都跟我妈说我不饿不吃饭,就想着驼三儿再给我煮一包方便面。

    我一个人也是经常去驼三儿家,不找他,去和我的结拜小姐妹莹莹玩。他是我小姐妹的小叔叔,给她做饭,送她上学,有会儿还和我们玩。

    有一次他教我们剪灯笼,可以罩在灯泡外边。我学会了兴冲冲跑回家,找来一张红色的纸剪了小灯笼,认认真真粘好,挂在了我们家厨房的灯外边。灯泡的光一下子发成红色,我觉得是好看极了,就等着等爸爸妈妈回来好炫耀一下。妈妈回来了,进门第一句话,“什么东西烧了?”抬头一看,那张红色的纸已经烤成黑色的。还没等妈妈去取,灯泡已经“砰”一下炸掉。

    (三)

    我离开我们的小村子,去城里读初中、高中,再到离开我们的小城去读大学,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见驼三儿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都是零星从爸爸妈妈口中得到驼三儿的消息。

    他和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大哥大嫂闹矛盾了,他们不讲良心,搅得驼三儿每天睡不好觉,脸色越来越黑,更没人敢去小屋子里坐会儿,进去他大嫂就骂驼三儿骂的更狠,骂他不是个人,活该娶不上老婆,泼妇的毒舌最是让人招架不住。

    还有他闲着没事在家门口开垦的小菜地长势极好,西红柿黄瓜结满了整个架子,一到傍晚街上的人聚在一起乘凉闲聊,便跨进菜地摘个果子或摘个瓜,在衣服上擦一擦便放嘴里吃了。我心里想着,我们街上的人都是这样,没人问过驼三儿可不可以吃,反正觉得他一个人也是吃不完的,留着也没用。

    驼三儿是个顶好顶好的人,我很喜欢他。

    (四)

    我妈说我们的小村子自从我生下来那年就已经没赶过庙会了,今年好不容易赶庙会、听大戏,可是要好好热闹一番了。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打电话过来吆喝要来凑凑热闹,这样的大场面让我们全家打起精神,提前好几天回去准备,那两天满大街都是熟人之间的约着吃饭喝酒的声音,此起彼伏。

    可我去了驼三儿的屋子里没看见他,屋子的变化很大,明亮整洁,重新粉刷装修过了。妈妈和莹莹的妈妈坐在那边儿闲聊,杂七杂八一箩筐事儿。我本来和莹莹见面非常开心,可看着莹莹鼓鼓的肚子,却也不知我们之间要说点什么,相顾无言只能干笑。

    驼三儿不在,不在他的院子,他的小屋子。

    (五)

    回到家妈妈说要包饺子,我在一旁擀面皮,问了妈妈才慢慢理清楚很多事。

    莹莹要结婚了,女孩子家家,总不能在山上的土房子里办亲事,还没出嫁就低了男方一头。她爸妈便商量着从山上下来,回村里,让莹莹风风光光嫁出去。

    驼三儿住的小屋本来就不是他的,一个驼背,反正也娶不上媳妇,房子什么的自然没有他的份儿。那会儿莹莹她爸妈要上山去放羊,莹莹没有人看顾,就让驼三儿住在那儿。

    我妈叹了一口气说,“现在人回来了,可不是他就没地方住了吧。”

    后来驼三儿搬到他弟弟家去住。老四媳妇身子不好,最近几年更是检查出来白血病,他们的孩子从小也是驼三儿半看半养长大的,所以驼三儿弟弟还算厚道,没说什么就把驼三儿接了过去。

    驼三儿就暂搬到了那里,还没计划好以后的日子,镇上组织全民体检,驼三儿就查出了大病,胃癌。

    驼三儿又搬走了,一个家有两个命不久矣的病人,总是要沉重些,也招人议论。

    有人看不过去,去村委会说情,驼三儿实在过得不容易,村里考虑几天,把他安排的一处小院子,前两年独居在这的大娘不在了,这院子一直空着。都说那边住的人少,清净,好养病,即使胃癌不会传染。

    一个没有劳动力的单身汉,没有积蓄,还是驼背,孤单单过了这么多年不容易,老天爷要收就收了吧,活着也是受罪。可是,谁不想活着。

    (六)

    晚上唱戏,村里请来唱戏的班子好像是我们市里最有名的,舞台搭露天的大院子里,乌泱泱的挤满了人。我也跟着去瞧热闹,可着实欣赏不了台上的咿咿呀呀,便挤了出来,到外边闲逛去了。等我再溜达回来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妈妈她们坐在哪里,便走到后边人不太挤的地方,打算看一会儿就回去了。

    后边的人都是站着的,我站着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便左右看看,看了两圈,突然发现前边那个带着一顶黑色帽子的人,是驼三儿。

    我看着他的背影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唤他。以前有一次我在炕上坐着,要驼三儿递给我遥控器,便喊了声伯伯。爸爸听见大笑,跟我论了下辈分,说我应该喊他哥哥。现在的我还依稀记得那时候我吃惊的心情。但自从那次以后,无论是伯伯还是哥哥,我都没有再喊过他。

    仿佛有预感似的,驼三儿转过头来了,他看见我了,我张了张口,朝他笑了一笑,“你也来看戏啊”。他也笑了,说“嗯,毛毛也回来了。”我“嗯”了一声,他又笑了笑,伸手压低了帽檐,说了一声走了,就佝偻着愈发瘦小的背,背离着戏台灯光,朝着越来越暗的地方走去。

    而我,始终是那个旁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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