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刻钟后,骤雨见稀,车窗外爆雨时阴暗的天空豁然明亮许多。
林雪冒着零星碎雨下车观察情况。他顺着未塌方的路基快速地走了过去,通过他的观察,他发现暴雨造成路的右边局部山体滑坡。要想军车通过,至少动用一个工兵连,按排级单位三班倒,估计小半天解决问题。他们这帮人没有愚公移山的时间,所以短时间无法搬运这些土石方。
林雪又到塌方的前面查看了一下前方的道路遂返。这时雨已经完全停了,山林间远近地鸟鸣声渐起。他站在卡车的脚踏板上,手扒着车门愁眉不展地说:“我们遇到了麻烦。前方塌方路段有十来米长,没有工兵连别想清除障碍,时间也不允许而且相当危险。我的意见是,38师的后勤部队离我们不远,不如弃车行军赶上去如何!”
“嗯,我没什么太好的主意,看来只能如此。不过抛弃军车,财产损失不小。我的意思是同大家商量一下,任务完成后回连队也好有个交代,当然你是医疗队的头,我听你的!”胡江说的没错,军车是部队的财产,如果丢弃的理由不充分,是要受到军法处置的。别说军车了,一颗子弹的遗失都算重大失误。部队对于军产的管理相当严格,尤其在武器弹药、装备军工工具等方面。附属财产的生活和生产工具、床凳桌椅的损坏遗失另说。胡江接受的任务是把医疗队送到在柑塘外围的37师野战救护所,路程中塌方车遇障碍不能行,只能人跟随护送到位,才算完成任务。
“我也是这个意思。”
俩人到车后叫下了所有的人,大家相互站立不远,麻水华和农文山一边警戒一边聆听参与。
“党员同志请举手。”让林雪没想到的是,除了麻水华大家都是中国共产党党员,这让他心头一热:“没想到啊。”他嘴上轻叹一句。但仔细想想也正常,医院派出医疗队成员是经过院党委研究的,首先政治思想要过关。只是让林雪略有吃惊的是,这次派出的都是党员,通过刚才的举手他才知道大家的政治身份。林雪被分配到医院还没参加过党员代表大会之类的扩大会议或大型的党内活动,院部管理部门的党小组活动不可能与医务处领导下医护人员的党小组一起活动,林雪自然不清楚她们的政治身份。三名搞新闻的能派到前线,政治思想就更不要说了。胡江和农文山,一个志愿兵一个营部通讯员,政治觉悟也没问题。他自己在军校时还是预备党员,快毕业的时候正好满一年,转正后到医院报道的。
麻水华憋红了他黑胖的脸急切地说:“我是共青团员。”
“嗯,你是党的助手,先帮大家放哨。你到坡上暗哨警戒,不要让车挡住你的视线,记住子弹上膛打开保险。”林雪给小胖下了山坡上警戒的命令,而且党小组内部会议,非党人士不能参加。
“长话短说都是党内同志,三名党员可以成立小组,目前人数已超出,我和胡江提议先成立临时党小组,再召开个紧急小组会,有不同想法的请提出?”
“我同意。”
“同意。”
“我也没意见。”
剩下的即使嘴上没说话,也通过点头示意。
“好,全体通过,临时党小组成立,等这次任务完成,及时向上级党组织汇报。先选组长吧。”此时被选出的党小组长,责任重大,稍有不慎造成失误,要被问责的。聪明人都不会担当,林雪相当清楚自己肩上的重担,别看剩下不远的山路,但在越南,每秒都有危险,谁又能算的出敌人隐藏的子弹从何处射来呢?交给一个军事盲人来当小组长,每次抉择都跳出来以党小组长的名义搅和一下,别人能受得了,林雪却受不了。可这是组织程序,不可或缺的流程。
“院党委选你当医疗队长,说明你的军事能力和政治觉悟都高,就你呗。”张君芳先表的态,她认为这个小组长就应该是林雪来担当。
“原本你就是医疗队的头,又是你提议成立小组召开小组会的,就你来吧,虽然大家相处时间有限,但看得出你的军事才能过硬,政治思想坚定,又是革命军人的后代,根红苗正,相信你能在危险的时候把大家拧成一股绳,带出绝地。”胡江附和并做了重要补充。
“林干事遇危险都是冲在前面,以身作则,没有党员干部的架子,关心并照顾群众,我选林干事当我们的小组长。”农文山不愧是营部出来的通讯员,发言内容虽然没什干货,但不留政治尾巴,而且发言的时间掌握的恰到好处,他的发言牢固地奠定了林雪当小组长的基石。什么是政治尾巴?比如胡江的发言,谁能说的准林雪的父亲在今后的政治生涯里的政治倾向呢?万一站错队,揪出了美将特务,根红苗正从何说起呢?从一九六五年到一九七五年十年浩劫虽然已经过去,但文革时期人们的政治信仰已被扭曲,盲目地狂热使许多人抛弃了最初的理想追求,赤裸裸地暴露了人的两面性,这些后遗症需要时间的冲刷,需要许多年的阳光才能治愈。
“现在哪有时间选小组长呀,你们快点拿主意出来吧,党小组长不一定要懂军事的,我们这些懂医的思想觉悟不比任何人低啊,李东海也能当的。”黄小蕾看来有不同想法,但发言内容略显幼稚。思想觉悟谁都不低啊,懂医的当然可以,革命工作不分贵贱,那懂摄影也不差吗。没有要点的发言,不如不说,智者无言,想发言机会总是有的。
“这位同志,凡事急不得,是吧,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没有小组长不符合要求,谁来主持会议呢?是吧,还要有个书记员做记录,是吧。我们‘新影’厂的也同意上面三位同志的意见,呵呵,我想林雪同志在困难面前应该勇挑重担,是吧。”提出书记员做记录,这话说的已经不是思想觉悟的高低,而是政治老道,滴水不漏,谁出的问题、谁的责任翻记录吗。我同意你当小组长,可不是让你瞎指挥的。说完之后他瞄了一眼侧对面的解放军报的摄影记者,他发现那位记者像个木桩一样杵在那,不管谁说话都在点头,原来是个更加老练世故的不倒翁。在场的十名党员已经有五人同意,林雪自己肯定没意见,6:4通过。党政一把抓,领导无障碍。
这个说话带口头语的是中央新闻电影记录制片厂的一名看上去三十大几岁的人,他一人就投了两票,等于做了总结性发言。看来在这俩人组成的拍摄小组里,他是头。其实刚才在车上吴霞和黄小蕾取笑林雪不选冲锋枪只选长步枪时,他倒是想替林雪解释,但还是没开口,毕竟人家是一个单位出来的,而且只是谈笑之间,他们是搭车借过而已。林雪背的这种枪他认识,他在“新影”的小放映室里看过不少苏联有关战争的内部记录片,他明白这种带瞄准镜的枪的厉害之处,他知道这是神枪手用的狙击枪,既然使用狙击枪,枪法一定了得,那军事素质一定很好。他可不愿把他们俩人的安全交给拿手术刀和拿针管的人乱弹琴,他们还有重要的工作要去完成。他是见过风浪的人,参加拍摄过一九七二年二月二十一日,尼克松总统乘坐空军一号抵京下飞机时,受到周总理等中央领导人欢迎的记录片。当时有张周总理和尼克松的握手照,那是代表着两个对立阶级因为利益关系走在了一起,那是扭转乾坤的映像印记!七十年代这张划时代的彩色照片家喻户晓,从此以后的学生课本里不在出现美帝国主义的名词,中宣部也降低了朝鲜战争的宣传等级,低调了许多。“新影”厂在我国的各种重大活动和历史事件上,具有绝对的拍摄特权,被称为“皇家摄影队”。
余下几位也陆续点头同意了。
“农文山做记录,下面我说一下咱们面临的困难……”
通过林雪的诉说,大家知道了目前所处的状况不容乐观,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愁云。好在38师的后勤行军人员离他们不算远,步行也能赶得上。于是乎大家按照小组讨论的结果,分头行动,各司其职,忙的不也乐乎。
三只装着药品和医疗器械的箱子并做两只,李东海和护士们挑出了一些使用率较低的医疗器械和不常用的药品,放在一只木箱内丢弃在卡车上。麻水华和农文山拿着胡江放在军车上的开山刀砍下山上的树木做了两根挑棒充当扁担,用车上的捆绳将两只木箱各用一根绑好,两边的棒头用军车上剪下的帆布包裹,放在肩上减少硬度,行军时几个男人轮换地担着,看上去笨重的箱子实际以药品为主并不重。对于军车的处理方法是,车的牌照摘下由胡江放背包里携带回国,掀开发动机引擎盖一颗手榴弹将汽车报废。最后把军车点燃焚烧连带车上的所有东西付之一炬。
一切收拾妥当,林雪跟大家交代了行军时需要的注意事项,进行了简单的安全讲解。
由林雪带队的十一人,在越南北部地区狭窄而又泥泞的道路上,沿着13军38师行军的路线,在那年春天开始了他们的征途。
在那迷雾缭绕群山越岭的山间路上,传来了张君芳嘹亮的歌声:“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
歌声伴随着十一人在缥缈云雾的山间,在他们的行军路上逐渐的远去……
《那年春天》版权所有抄袭必究 苏作登字-2019-A-00001604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