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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打更的声音绕着府外一圈又一圈,叶谦不胜其烦,吩咐旁人说:“将他带进来。”
“打更打到公主府,你挺大能耐。”
那人吓得腿一软便跪在地上,火盆烧的正旺,蹿起的火苗险些燎了那人的胡子,“承过将军几两银子的情,无以为报。”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叶谦没管,手里的活也没停,刻刀小心翼翼的在成型的木料上游走,一刀比一刀快,一刀又比一刀轻,他头也没抬,任由他说。
“将军听说了吗?花楼里死了一个戏子。”叶谦仍忙活手里的东西,不动声色,那人暗暗的咽了一口唾沫,接着说了起来。
“那戏子叫玉笙,将军认得,土生土长在长安城,但偏偏扬州小调哼的好,是多少富家哥的心头好,花楼里一等一的美人儿,但心气儿高,旁人轻易不得见,能听她曲儿的有不少,能见的,将军算一个,但是听说能见又能听曲儿的,将军是长安城独一份,还听说死时受了罪,折腾的没个人样,说没就没了怪可惜了的,特来告诉您一声。”
叶谦听完跟没听见一样,还小心翼翼的鼓捣手里的东西,可这心思却飘远了.......
叶谦自幼习武,非勤学苦练之人,却是天赋异禀,十几岁跟着同乡人从了军,刚好赶上一场大仗,十年来一步步向上爬,靠着一身本领取了敌军将领首级,从此扬了名,当今圣上钦点为大将军,一身傲气,凯旋归京后受不少人的追捧,策马走在集市更是被姑娘们扔的帕子迷了眼,就连公主都为其倾心,求着皇上指婚,这将军便成了驸马,不日成婚。
这些,他瞧不上,他要见的人,是隐匿在众多花船里瞧不上旁人的姑娘,玉笙。
玉笙是近两年花楼里的头牌,只唱曲不陪人,若是旁的也就罢了,偏偏她最擅长的扬州小调惹的多少人为其倾心,她见人全凭自己乐意,有些官宦子弟一掷千金却也只能隔船听音,不得一见。
叶谦这一去,就没这些规矩,人说见就见,曲儿说听就听,古有千金一掷为红颜,今日倒反过来了,想必再多的青年才俊也不敌能武善战的大将军。
叶谦歪倒在花船里的软垫上,闭着眼睛说:“唱来我听听。”他甚至没正眼瞧玉笙一眼。
“叶将军哪里人?”
他没吭声,能闭着眼像睡着了一般,玉笙笑笑没说话,哼唱起《春江花月夜》,叶谦也随着调子打起了拍子。
江畔何人相送,何人抚琴弄,江月照人,倒影临风……
一曲罢了,两人都刚回神一般静默了一会。叶谦起身解下披风,随后不经意的问:
“小姐哪里人?”
“妾身土生土长长安人氏。”玉笙嘴角含笑,话里含情。
叶谦在外征战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冷冷的说道:“这话唬别人成,唬我不住。”话音还没落下,随手将披风甩在玉笙身上,“夜风凉,披风你留着吧,改日我来取时,换首曲子。”
待他掀帘出去,玉笙才回过神来,将披风裹得紧紧的。
下雪了,今年长安城的第一场雪,叶谦还是第一次在长安城看雪,真是美得不可方物,回望花船的方向,摇摇曳曳在湖中央,又远又近。他忘了牵马,失魂落魄的走着,像是将军府的方向。
天色拂晓,一道金黄冲破云层笼罩大地,叶谦还坐在将军府门口,他还觉得自己看错了,昨日里还下着鹅毛大雪,今日怎就晴了天,这长安城的天果真叫人捉摸不透。
他想起来刚从军时,也是寒冬腊月里。
说起来,那场仗打的急,朝廷着急招兵买马,见年轻力壮的人就收,同乡的人都招呼着姑娘们一起缝制棉衣棉鞋,也不讲究出阁还是未出阁。
为叶谦做衣裳的姑娘也叫玉笙,在那时是村子里长得极好看的,她腼腆不爱讲话,给叶谦试衣服是也是红着脸硬着头皮看合不合身,她手巧,棉衣里塞多少棉花也不显得臃肿,还比旁人的暖和,鞋底纳的也是又厚又软,舒服还不容易坏。
叶谦问什么她应什么,问她姓甚名甚,问她家中几人,问她年岁几何,她都一一回答,但问她等凯旋归来要不要嫁给他时,她红了脸不讲话。在临行时,她在村口等着,混在一群送行的人里悄悄塞给叶谦一方手帕便没了踪影,这就当是定情信物了,可现在一想,这信物有去无回,就凭那一句话,不算数的。
叶谦收了心思,掸了掸袍子上的灰站起身进了府。他是谁?他是当今圣上钦点的大将军,是公主求来的驸马爷,还有什么不知足?有吗?
那帕子跟他征战十年,虽然曾擦过汗,抹过血,颜色也被他洗的淡了许多,但仍然干干净净,放在将军手里让人浮想联翩。叶谦没有忘过那个红着脸为他添衣的姑娘,自然也没有忘了自己看似无意却上了心的话,所以他一回来便去见那个善唱扬州小调,名叫玉笙的姑娘,见是见了,他连正眼瞧都不敢瞧。
两年前被皇上钦点为大将军,叶谦从此扬名天下,偏偏玉笙也是这两年在长安城名声大噪,任他再怎么想,也觉得这不会是巧合。可皇命难违,终究是......
自昨夜开始,长安城里就传开了大将军风尘仆仆进花船与美人把酒言欢的故事,茶馆里的说书人说的天花乱坠,说夜半歌声不停,小书里也写的活灵活现,写花船荡漾不止,像是人人都聚在花船里看到了似的,不多时,叶谦便被宫里召见,他自是不知这一夜之间长安城里竟将故事传的如此离谱。
“臣叶谦,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心中疑惑,这御书房里怎会有女子的哭泣声?难不成是皇上的......不待他想完,一声脆响将他吓的又伏在地上,“叶谦,你好大的胆子。”他心中疑窦成云,不肯认罪,“皇上,臣不知何事惹皇上气恼。”
“父皇,他半夜私会花楼女子,竟说不知,女儿的脸面还要不要了,父皇替女儿做主。”那女子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原来是公主,驸马便是她的驸马。
“叶谦你还有何话要说?”
“皇上有所不知,臣生于扬州,多年不得归家,听闻城中有善扬州小调者,竟忘了礼义廉耻,还望皇上治罪。”
“那城中流言可真?”
叶谦心里纳闷,“流言什么的,臣一概不知,臣昨夜只是听了一曲便回了府,不曾有冒失之举。”话说的中气十足,心口却空空荡荡的又像堵着什么。
那边公主止住了啜泣声,皇上慢慢安抚着,“你瞧,朕说他不是这种人,婚期将近,马上做驸马了,还有什么女子能比得上朕的灵儿,大将军又怎会做出如此不雅之事,想家罢了,不许闹了。”
叶谦仍直直的跪着,平日在军中他最大,都是别人跪他,现在,跪的他膝盖有点疼,却不敢扰了这父女情深,公主又无理取闹的赖了多时才离开,叶谦还是瞧也没瞧,皇上又提点了他两句便让他离开了。
出宫回府脱了官服,傍晚时,思来想去还是想溜达到茶馆里听听坊间流言如何说,到了街上却看到一群官兵到处恐吓百姓不许乱讲,一天一夜,这流言来的快,去的也快,无趣,喝茶不如喝酒。
从门庭若市喝到门可罗雀叶谦仍不觉醉,他坐在酒馆门口的小凳上看着灯火通明的地方,那是昨晚他听曲儿的地方,今日依旧热闹如斯,他却在这连月亮都照不过来的地方喝闷酒,他想笑,笑不出来。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那个打更的,过来。”
“这位爷,何事?呦,这不是叶将军嘛,这大半夜的您....”
“行了,这个银子你拿着,去那把我的马牵过来,还有这个银子,去找花楼里的姑娘,让玉笙把我的披风还回来,我在这等着,这些话不许传给第四个人听,若是明日再有流言蜚语,我定拿你是问,去吧。”
叶谦觉得自己醉了,又觉得自己没醉,倚着门框出神,他什么也没想,他就想好好看看她,昨晚都没瞧清。
身上一阵暖意转醒过来,他竟倚着门框睡着了。玉笙直起身低着头说:“叶将军这么晚了找我何事?”他看着身上的披风没说话,过了一会才起身说:“走走吧。”
“姑娘扬州人?”
“将军醉了,妾身长安人氏,昨日里已经说了。”玉笙嘴角上扬,落落大方,倒真不像他认识的那个玉笙了。
叶谦不听,自顾自的说:“扬州好,长安城的水也不比瘦西湖的水养人。”
“将军若没什么事,妾身就先回去了。”
“站住,替我量体裁衣时倒不觉你如此无情。”
玉笙顿住了脚,再走不动一步,她就这样背住身子轻轻的问了一句:“将军,还敢去花船里听曲儿吗?”叶谦哑然,这要如何答?
玉笙久久等不到答复,她不难为他,就当皇命难违,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将军与公主大婚之日,我必到席间喝将军一杯喜酒,尽一尽同乡之谊,还望将军以好酒相待啊。”
寒风刺骨,叶谦看着她越走越远,风来了又走,吹散身边仅存的温度,像她没来过一样,披风上留的还是自己的味道,坊间流言也早已散尽,这样看来,昨夜也像是一场梦了,唯独不远不近牵马跟着的更夫看起来真实一点。
皇命难违,终究食言了。
“几更了?”
“三更天,刚过了年将军,呦瞧小的这张嘴,该改叫驸马爷了。”
叶谦停下手里的刻刀,朝外望了一眼,“你听说了吗?又该打仗了,我得去边疆保家卫国了。”
那更夫颤颤巍巍不敢言语,只得说:“驸马爷不用去宫里头守岁吗?”
“不用,逛逛去。”叶谦攥紧手里的木簪子起身走了出去。
“驸马爷,外头又飘雪了,地滑,您当心着点......”
叶谦顶着风雪晃悠到花楼边,这会正是热闹的时候,他看着人人脸上洋溢的笑容却跟着开心不起来,玉笙死时受了罪,这罪是因他而起,公主骄横惯了,他只与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惹得公主不高兴,帕子也不知所踪。他知道,这是何人所为,他知道玉笙是为着那一句话,担惊受怕的等他这么些年,却换来如此结局。
簪子攥在手里攥的紧了,刺出了血,染红了一端好看的丁香花,可丁香有紫的有白的,偏偏没有红的,他用错了心思。
云靴蹋在雪地里,吱呀的响,披风随风乱摆,摆的没了形状,他抬头看看乌云密布笼罩在长安城上,这不是要打仗的前兆吗?叶谦裹紧披风也还觉得冷,快步朝宫里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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