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我与父亲（2）愣晶晶
上一章 我与父亲（1）出嫁愣晶晶是真的愣。其实愣晶晶的本名是晶晶，她究竟姓什么无从考究，因为愣人们就叫她愣晶晶。
可我从未听到过王讨吃叫她老婆愣晶晶，大部分时候他都是说“我们晶晶”。听着就齁甜，不知道的还以为宠的是位天仙。愣晶晶身高1米55，体重130斤左右。当然我没给量过身高，也没给称过体重。王讨吃自然也不会对我说这些，只是目测而已。总之看上去大概就是这样的身形。
我已经忘了夏天的愣晶晶穿的是不是棉袄，冬天的那身棉袄我依稀记得。旧而厚实但是不破，乞丐装里已经算是很体面的。原因是人家的老公是丐帮帮主，也就是王讨吃。说起王讨吃三个字那在我们县城是鼎鼎有名。也许您不知道县长的名字，但您一定听过王讨吃这个名字，能与他齐名的也就只有他的老婆愣晶晶。
小时候邻里街坊吓唬孩子就用王讨吃和愣晶晶。
“再不听话，就让王讨吃把你背走。”
“你听，你再哭愣晶晶就来了。”
我好像没有被这俩人吓唬过，我出生在农村，8岁时才搬到县城。待母亲熟悉了环境，知晓王讨吃的大名之后，我已经上学了不是两三岁哭闹的孩子了。
这倒也不是说我不惧怕王讨吃。怕，真的怕。王讨吃1米78的个头，身板壮实，手里常年不离一根拐杖。有不识相的敢喊王讨吃和愣晶晶大名的，王讨吃定会挥舞起拐杖揍你。身边的愣晶晶抹了一把鼻涕呵呵笑着，似又看了一出好戏。
想当年王讨吃叱诧风云。在我们当地谁家办喜宴，有王讨吃的光临真可谓柴门有庆，蓬荜生辉。因为王讨吃虽是一介乞丐，但人家是有骨气和原则的。一般的喜宴根本瞧不上，也不屑出席，只有高大上的喜宴才能入他的眼。
这样他的身价也不是一般的乞丐所能比的。业内人尽皆知，众乞丐敢怒不敢言。同样是乞丐，同样是乞讨，王讨吃往那儿一站，就是鹤立鸡群，就是与众不同，那就是气场。
大小喜宴上都有专门负责接待乞丐的，这个职务可不是谁都能做好的。给多了主家不乐意，给少了乞丐不乐意，乞丐不乐意他不走，主家脸面上不好看。一般的乞丐5角，王讨吃就得1块钱，有时甚至得2块钱。这也应了那句古话“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一日，王讨吃领着愣晶晶来到书店二楼，东家在给孩子办圆锁宴。这家书店是我们县城最古老的一家书店，也是当时唯一的一家。书店不算大，推开两扇门，各类书籍尽收眼底。店员慵懒的坐在那里，连你的闯入都没能让她的眼珠转动一下。
我们小时候的书籍没有琳琅满目亦没有浩如烟海。那时的我们也没有如今的孩子这般钟情于课外读本。我们逛书店莫过于一些必备的资料书或者练习册。
书店二楼是一家饭店，承办各种喜宴，也是一家经营了几十年的老店。从书店的东拐角爬条长而抖的楼梯便是饭店。楼梯的磨损与破旧同样能暴露它的真实年纪，沧桑暗淡无光。
王讨吃一到，负责打发乞丐的掌事赶紧迎了上来。手里攥一沓稀碎的零钱，抽出两张红一块递过去。王讨吃说“再给我拿俩馒头，我们晶晶爱吃馒头。” “这好说”掌事的说着。旁边四五个乞丐争着要钱，掌事的一人给了5角。这四五个人虽是不乐意也不好说什么，这是行规，这就是他们的身价。
要怪就怪自己吧，同样是乞丐自己竟也做不到一流。王讨吃接过馒头递给晶晶，晶晶接过来便一口咬下去。晶晶乐了，王讨吃也乐了。晶晶呵呵的笑着，王讨吃也笑了。王讨吃领着晶晶走出饭店走下楼梯，众乞丐见王讨吃都走了，他们也不好再留，只得悻悻而去。
王讨吃领着晶晶早已消失在人群中。
“爸，愣晶晶为啥愣”
“爸，愣晶晶有多愣”
“爸，愣晶晶这么愣王讨吃为啥要娶她”
“爸，愣晶晶的爸妈哪儿去了”
忘了父亲是怎么解答我的疑问的。只记得父亲逗我说“我们生下你够好了，还有生愣晶晶的”。
我是典型的倒流型学生。小学时学习最好，初中开始下滑，到了高中完全成了中等生。
小学时候是学校的升旗手、大队长。是大队长，不是小队长也不是中队长，大队长是三个杠。年年评三好生，墙上多是奖状。
奖状在客厅的西墙上挂着，有客人来了进门就能看见。客人看见总要客气的夸赞一番，父亲总是藏不住骄傲的眼神，掩饰不住自豪的笑容，嘴上却又谦虚的说着不知道以后是什么样。
父母亲对待我的学习一向认真。平日里母亲管理我的学习，父亲经常下乡不在家，一走总要十天半个月，有时甚至更长。但只要父亲回家，进门总要先和母亲聊聊我的学习情况，饭后翻翻我的作业，看看考试卷子。
小学五年我以优秀生的身份毕业，以两科179分的成绩考入初中，顺利进入重点班级。也是从这一刻起我辉煌的学业史画上了句号。
父亲总戏说是《还珠格格》害了我。98年《还珠格格》第一部播出时万人空巷。那一年我读初一。
多年后，湖南卫视暑假档每年都还在播《还珠格格》。看到小燕子我总会逗父亲。
“爸，你喜欢小燕子吗”
父亲说“我又不是没见过她，看见她我就饱了”
“哈哈哈哈哈 ”
父亲的黑冷幽默，只有我能懂。父亲的黑冷幽默是我的专属。
父亲的脾性被我摸的透彻。他高兴还是不高兴都在脸上。
那是初中二年级。看着卷子上面的成绩，我的心情也是沉重的。语文85，数学80，英语60，历史75，地理70。我把卷子按照成绩先高后低的顺序排好，收进书包，一路忐忑。
今天父亲在家，我该怎么向父亲交代，他对我期望那么高，我竟一次次让他失望。
我的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硬着头皮推门而入。
“爸，我回来了”
“回来了，是不发考试卷了”
“嗯，发了。不过…嗯…没考好”
“没考好，总结总结原因，下次好好考”
“卷子呢，爸给你看看”
我慢吞吞的从书包里掏出卷子，交到父亲手里。
父亲在沙发上坐着，我站在父亲对面，一直盯着父亲。
开始，父亲的眉眼都是弯着的。我知道这是在看语文卷子。从小到大，我最爱学的就是语文，因为作文写的好，经常被老师表扬。
忘了是几年级的时候，写过一篇《我最敬佩的人》。语文老师在课上专门读了我的作文给同学们听，说是真情实感写的很好。犹记得大姨在看到这篇作文时欢喜的不得了，见到街坊邻居就要说，说她外甥女写了一篇文章，专门夸她。
邻居叔叔阿姨们夸我，我心中也欢喜。于是乎更爱语文。我的英语一直学的不太好，老师叫我背课文我总背不下来。渐渐地老师也不再叫我背了，我也就越发不爱学了。就这样，我陷入了两极分化。
此时父亲弯着的眉眼已经成了直线。我知道父亲已经在看数学卷子了。我开始有点儿紧张了，有点儿心虚又有点儿愧疚。
片刻后父亲的眉眼又弯了，只是这次是朝下弯着的。父亲的整张脸像是漏气的皮球，松瘪无力。恍惚间我听到了父亲的叹息声。我终于低下头不再盯着父亲看。我静静的等待着父亲的责骂。
我等了许久，都等不来父亲的呵斥声。于是，我再次抬头。许久许久，父亲不出声，我也不出声。许久许久，眼眶里泪水打转。
父亲看见我哭了，忙安慰我到“这有什么好哭的，下次好好考不就行了。”
“我觉得自己没考好”我带着哭腔说到。
“行呢，自己有想法就好。下次好好考，爸相信你。”
“嗯” 抹了抹眼睛，好像泪也没多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干了。我嗯了一声再没说什么。
走出房门，我长嘘了口气暗自窃喜，已经过关了。其实当时我的眼泪半分真半分假。以我对父亲的了解，只要我哭了，他非但不会责骂我一句，还会安慰我鼓励我一通。
那时候觉得自己真聪明，演技一流。自然真实不做作。以至于我更加沉迷于小燕子赵薇，幻想着我也可以飞上枝头做一名演员。那时候觉得父亲真是笨，一下子就被我骗了。
小学二年级开始，我在班里一直排名第三。偶尔能排个第二名，但是第一名在读完一年级后再没出现过。第一名叫赵晶晶，后来她成为我们全县人民的骄傲。高考以600多分的成绩考入南开大学，大学毕业又研究生保送到本校就读。
我从来没想过要考第一名，考不考第一名我都是前三名的学生，那为什么要考呢。当然这不是最真实的原因，那个时候没有佛系一词，我也不是佛系学习一切随缘。事实上，我真的努力了，可是永远就是差那么一分两分。
一次考完试回到家，饭桌上母亲边盛饭边唠叨，“看看人家赵晶晶，一考试就是第一名，一考试就是第一名”。又开始了，母亲这句话我真的听出茧子了，再听只能是怒火中烧了。
几年了，干啥都是这一句“你看看人家赵晶晶”。“赵晶晶那么好，你们怎么不生赵晶晶，你们生我干什么” 受不了母亲的叨叨，我的小宇宙终是爆发了。
“一说就不高兴，一说就不高兴。不管对与错都不让说” 母亲接着说。
“我们生下你够好了，还有生愣晶晶的”。
“哈哈哈哈哈”
父亲的话一出口，我破涕大笑。气头上的母亲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母亲的笑声更加的洒脱豪爽。其实，母亲的性格很温和，生活中反倒是父亲的脾气大一点儿，母亲几乎没有脾气。只是爱唠叨大概是所有女人的通病，如今在我的孩子面前我也是这样。
父亲的这句话我一直记得。时至今日每每想到这句话，我仍然觉得有趣又温暖。
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个人能把我宠上天，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个人，明明严厉沉默又寡言，却总会给我猝不及防的冷幽默让我开心，让我幸福。
那一年高考失利，其实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只是父亲对我总有期望，总有期待，总有幻想。可是他从未对我表露过半分苛责，半分消极，半分失望。
犹记得那年高考，上午第一科考完。巷子的这头，我远远就看见了父母亲在家门口张望的神情。
我在巷子的这头，父母亲在巷子的另一头。从东往西数我家是第六个大门。我一路低头不语，片刻到了家门口。
母亲笑脸相迎忙问到“考的怎么样”
“问这些做什么，赶快回家吃饭，孩子下午还有考试” 接过话茬的是父亲。
我没说一句话径直走进院子。
西墙下123果树绿盖如阴，生机勃勃。想起了前几日吃到了一个双黄蛋，母亲说是个好兆头，预示着高考一定顺利。是啊，真是好兆头。我不愿再想。
屋子里死气沉沉。席间父母亲没敢再说一句话。耳边父母亲在我进门时的嘀咕声还在。
“问什么问，看这表情就知道没考好”
“考好没考好，问了就有用吗”
“什么都别说了，安心让她考完就行”
……
我低头狂往嘴里塞饭，才能不让眼泪有机可乘。
父亲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当时的心情，我亦永远也无法体会父亲当时的心情。
父亲以为我只是怨自己名落孙山，我以为父亲只是怨自己的无能为力。其实我们彼此间想的更多的是对方。我的失落只是暂时的、片刻的，而他的失落也许深扎于心。
我所忧虑的也许只是成绩上所显示的，而他也许替我忧虑到了后十年。
只是直到此刻，我都未曾听到他的半分苛责。许久许久，我等了许久都没等到父亲的声色俱厉。
“闺女，看看爸给你带的什么。”
“爸，这是什么？”
“这是复读机。”
我手里揣着这个银色的冰冷的四四方方的东西，急切的问东问西，心下按捺不住的兴奋。父亲说这是复读机，可以听英语磁带，不懂的地方可以反复跟读。
父亲说王叔叔给他儿子买了一个，他觉得好就给我也买了。父亲对我说以后学英语不用愁了。
“爸，这个能听音乐磁带吗？”
“不能，只能听英语磁带。”
“我不信，肯定能，我试试。”
“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绕天涯”复读机里传来《还珠格格》的主题曲。
“爸，你骗我，你听，能放音乐磁带” 我欢呼雀跃，异常兴奋的说着。似是发现了新大陆。
从那以后我没听过一次英语磁带。
只是直到此刻，我都未曾听到他的半分苛责。许久许久，我等了许久都没等到父亲的声色俱厉。
90年代，一部复读机将近300元。班级里我算是早用到复读机的，慢慢的同学们才人手一个。
细细想来，父亲是真的笨。一次次的被我骗，竟又一次次的让我骗。
读高中时，我又是班级里最早用上文曲星的。高考时我的英语成绩仍是60分。从初中到高中，一直发挥稳定，保持良好。
只是直到此刻，我都未曾听到他的半分苛责。许久许久，我等了许久都没等到父亲的声色俱厉。
我所拥有的这些学习用品，不是因为家里有钱，只是只要是有关学习的，父亲从来都舍得。
93年我们从农村搬到县城。这三间房子的一砖一瓦，一桌一凳都是父亲自己花钱盖起来的。
搬进新家之前，我们在小南房住了一段时间。忘了搬进新家时的情景。只记得母亲说，等她下班回来父亲一个人搬完了家。母亲怪怨父亲着急，因为搬家仓促，害得弟弟着了凉拉了几天的肚子。那一年弟弟才两岁，我九岁。
多年以后，听母亲说父亲着急的搬是不想我和弟弟住在小南房受冷，尤其弟弟当时太小。也为了能把爷爷奶奶从农村接来住新家，一起过年。
三间正房宽敞明亮。主卧是一铺大炕，能睡七八个人。小卧室摆着一只双人床。客厅、厨房、餐厅、卫生间应有尽有。住进新房，奶奶很是欢喜。
当时什么都不懂，也未曾从父亲的脸上读懂过什么。多年以后，才听母亲说起。当初因为盖房子，欠了许多债。真的是勒紧了裤腰带才算把债还清。
那年搬新家过新年，母亲本来不打算给我和弟弟买新服穿的。父亲说“日子紧是紧，不能紧孩子”。最紧的日子里，我和弟弟依然有新衣穿，有糖吃。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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