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

席间

       “校园鲜花盛开，师友小聚怡情”“酒过三巡，菜过无味，人生百态，不在话下”……以前是给老师斟酒，现在是帮老师发朋友圈，拿着老师手机陆陆续续发了好几条状态，连敬酒都省略了，众师友倒也并不觉得我失礼，气氛依然自然而然的喜庆、融洽。由于师母孤身一人在家，老师全靠微信实时“汇报”近况，二老恩爱之情溢于言表，令人心生羡慕。席间，我入师门十多年来，老师留给我的师生情谊，点点滴滴又在这杯觥交错间涌上心头。

       老师不是好酒之人，但我喝酒却是从拜老师之门开始的，那时正值好年华，二十二岁，在北国之春遇到一帮学哲学的人已有四年了，后来归入老师门下，几乎是作为关门弟子被整个师门的兄弟姐妹爱护着，尤其是我的老师。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师母带着我去买了件棉衣，那个牌子我很喜欢，“播”，播种希望的“播”，播洒阳光的“播”，当时年龄尚小，对穿衣并没什么心得，也是穿什么都不丑的年纪，只是如今虽然那件衣服因为不会再套厚重的毛衣在里面而变得肥肥大大，不再合身，可我却舍不得丢弃或送人。每次老师生日或来京开会，只要是能给老师送些礼物的机会，我都会给老师和师母买衣服，我觉得衣服是送给亲人的最实用最贴心的礼物，虽然是最不好买的东西，但我却很愿意在这件容易“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上花心思、下功夫，好想这么多年来我对老师的感恩和没能有所学术建树的亏欠，都在那款式、花色、衣料的挑挑选选中，得以回馈、充盈、抚平、释怀……

       老师家的好酒和名茶一样多，从那时开始我就喝不惯白开水了，总喜欢喝茶，碧螺春、铁观音、女儿环、野菊米、大红袍，林林总总，老师不爱喝，都进了我口中。我的大学，喜欢喝两样东西是出了名的，一是酸奶，二是茶。喝茶就是因了老师，有很多名贵的闲茶，学生们为了对老师聊表心意的礼物，哪曾想都进了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学生肚里。

       说起喝酒，并非源于应酬或饭局，纯粹是因为“家宴”。老师和师母的孩子都不在身边，我们这帮小孩儿经常去老师家里玩儿，师母在厨房里忙活，我陪着师母象征性的看两眼，师母也知道我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主儿，和我妈一样，很快就把我往厨房外面撵，感觉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搭不了一把手，反而有点碍事，怕油溅到我身上，怕一转身撞到我，总之厨房里多我这么个“花瓶儿”还是“饭盆儿”总是有点碍事。而我，也是毫不掩饰，欢天喜地的就躲出厨房“好的，师母，等下我来盛饭哈”，一溜烟儿就跑了，绝对不会佯装懂事。

       老师呢，有时坐在书房电脑前一边抽烟一边码字，有时歪在客厅沙发上一边抽烟一边看电视。老师家里很整洁，但却并不在意我们随便乱跑乱坐。每次来老师家，要在书房小阳台的跑步机上走一走，翻翻书柜里的书，逗逗客厅鱼缸里的小鱼们，东跑西颠儿的，老师也不介意我们弄乱弄脏了他的家。毕业十年了，我还记得老师家里那些家具的位置，记得那个好看的琉璃台灯，电视柜上的玉雕摆件，书桌上的烟灰缸里永远有刚燃尽的烟蒂。

       师母做的饭差不多是东北菜，但也很好吃，当时的我们和师母学着做大锅炖鱼和拌饺子馅，历历在目……饭做好了，就是上酒的时候了，好菜配好酒，这是家宴的必备啊！从此之后，剑南春、五粮液、水井坊、竹叶青，就成了年纪轻轻的我，尝过的各种酒滋味，大江南北的名酒，多少都品过一品。这是我们师门的风格，酣畅淋漓喝酒，踏踏实实研究。喝多了，言语间难免对老师表达崇拜之情，老师异常清醒又十分诙谐的说，“你们就忽悠吧！”“就你最会忽悠！”老师心里当然清楚，学生们却是既图个热闹，也发自内心，就想孩子们哄着年迈的父母开心。

       老师喝酒，只与学生痛饮，不与官员邀杯。喝的是情与义，绝不为权与利，更不是借酒消愁的独饮，图的就是热闹、欢快与真性情。这是老师与学生亲如一家的表达方式，是老师痛恨矫情、力求真诚的做人准则。

       老师的学术之道也是淳朴、苦学与独思的一门绝学。老师所有的著作都出自自己之手，绝不用学生帮忙，因为他有自己的逻辑，每一段文字都是说明一个道理，而不是转述别人的观点。他说现在的论文都在介绍前人的观点，没有人关心怎样对读者讲明白一个道理。

       我刚入师门时，老师刚结束长达数月的闭关，在办公室存了成箱的泡面，完成了一部大作。如今，十几年过去了，我的学术之路从未真正开启，七十四岁高龄的老师，仍然笔耕不辍，著述立说，又有大作问世。

       多年未见的老师精神依然矍铄，这是哲思的滋养，也是真性情的陶冶。喜欢摄影，乐于欣赏绘画诗歌艺术，电子产品运用自如的老顽童，常对我们说要活的自然而然，不要违背天性，就像应该啃着吃的苹果，就不要切着吃；就像喜欢什么就多钻研多投入，不要琴棋书画什么都学，恨不得天底下的绝学都要学会，没有必要；就像小孩子就是要乱蹦乱跳不懂事，非要说些大人话乖乖做就是违背天性；就像你的儿子很可能当总理，因为总理的概率很小，现在都不想生孩子了，你还生了俩，几率和总理差不多……

       老师有一份执拗，对于学问一丝不苟，对于气节一尘不染；又有一份豁达，对于生活不拘小节，对于磨难逆来顺受。正义面前，别人沉默，他会说出良心话；善恶之间，众人随意，他会默默坚守独行。功名利禄，尘世纷争，他极少为自己争抢、争辩，却毫不不客气的痛陈时弊，绝不裹挟。

       所以，老师的酒，不在官场，亦不在学界，只在师生之间，是爱护，关怀和父亲对儿女的祝愿，每一次和老师相聚，就是一场师友的欢聚和团圆，是我单薄的生活之外，最美的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