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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徐渭:一个落魄翁的诗与画

我读徐渭:一个落魄翁的诗与画

作者: 送往劳来 | 来源:发表于2017-09-26 22:56 被阅读0次

        “一生坎坷,二兄早亡,三次结婚,四处帮闲,五车学富,六亲皆散,七年冤狱,八试不售,九番自杀,实堪磋叹”。

      这是徐渭的一生。

      他有才华。不幸的是他还有志向,又偏偏生在了无处展能的时代。如此种种撞在一起,注定了一场悲歌。

    徐渭像

        徐渭能画,会写。其实比起画给人疏离的感觉,他的诗让我距他更近些。“若叫纸上翻身看,应见团团董卓脐”,我能看出他的侠气来,他是有胸怀的人,被他放在心上的也有百姓疾苦,也有苍生。而他后来以死相报胡宗宪的知遇之恩,“不肯过江东”式的决绝,又颇显他的侠义。

      侠是人间的,神佛是天上的。李白就是个谪仙,苏轼也算半个神佛,可他不同。他在这人世间再怎么格格不入离经叛道,终究跳脱不出来。他疯癫恣意,对着门外来访的人大呼小叫,“徐渭不在,徐渭不在”——却是因着心里始终放不下。我觉得这是他沉郁之所在,他有怨。再怎么“笑晚风”,他也排遣不了那么深的压抑。 

        有人说,徐渭是东方的梵高。他俩有着极为相似的身世背景,又同为精神疾病所困。其实在中国近代,我发现亦有一个与徐渭相似的人,这个人是周梦蝶。除却潦倒困苦这一点,两个人都有过军旅生涯,两个人的诗也都或多或少能窥出几分侠义之气。我个人感觉徐渭是儒家偏道家一点,偏的那一点是被动的,因现实无情而不得不做的一点妥协,以此让自己多一些接受这个世界的理由;而周梦蝶偏佛家一些,是主动的超脱,或者说是因着些对现实美好的眷恋而自愿存下来的入世的心思。

      偶尔看到徐渭写“忽报街头糕无色,西风重阳菊花天”,会觉得,这个人有些悟了。

      海子其实和徐渭也有些像,海子曾经在经过一个卖瓜小摊的时候说过“不要以为我们的荒诞才是生活,粮食蔬菜才是生活”,这话和徐渭的“忽报街头糕无色,西风重阳菊花天”给人的感觉一样,很能把人堵得没话说——他们都已经看到这一点了,我们还有什么必要再对他们的选择妄加什么评议呢?

      而周梦蝶,一面苦吟着“铸火为雪”,一面菩提树下冥思玄想,两个人,都是在入世出世的边界游走,有些冷热相遇的力量。

        徐渭画了很多很繁盛的事物,甚至是喜庆的,最著名的墨葡萄,荒野里熟透了的石榴,都是最能表达丰收喜悦的。果子一粒紧挨着一粒,想想该是多么令人欣喜,他却好像冷笑着在画,偏偏不着色彩,石榴单描孤零零一个,葡萄结得瘦瘦长长。用水墨描画丰硕果实,用最“穷”的笔画最“富”的景。

    徐渭的石榴
    墨葡萄

            迟子建有一本小说叫《世界上所有的夜晚》,里面有一个关于色彩的小事,讲的是一个画家,生活在乡村,村里经常会有人来花钱买画附庸风雅,只是所求大多是牡丹之类的富贵之图。画家为了效果,一般色彩并不浓重,求画的人却再次登门希望把牡丹的颜色画得再艳些,重些。即使画家叹气说,这样就毁了一副牡丹了,那人依然坚持。

      所以你看,色彩很多时候可以中和些寂寥气息的。我有时会把徐渭的画脑补上颜色,似乎画中的景儿也就不那么静默了。大红大紫那样的畅快淋漓与直白诉求,往往属于内心简单的人。我倒不认为这其中有什么雅俗高低之分,大俗大雅本就是一念之间。有的人喜欢发腻发甜的喜庆,就像那个希望改画的村民,他们反而是很容易放过自己,很容易过得舒心快乐的人。而执意于此情彼义,守着一方清苦过活的人,逃不过折磨自己。

      “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置野藤中”。就是这一句话,我觉得他是有怨气的。看他的书法也是,不管是工整的还是狂野的,就像是一个披着松松垮垮的衣服,坐在门前青石台阶上的有脾气的人,不刮风的时候尚妥帖些,一刮风衣服愈加松垮,可刮不刮风都是那个“有脾气”的人。

      他有时也会画很繁复的画,他的《花竹图》,描尽了兴盛——好像刻意在告诉世人,我画的就是一声惊叹,一卷热闹。可是这份热闹与他那些冷清的画作一对比,反而像是一出红楼式的悲歌。 

    花竹图

        徐渭的一生也有像《花竹图》一样的“亮色”。 他写“十里荷花迷水镜,一行游女惜颜酡,看谁钗子落清波”,俨然就是一个幸灾乐祸的老头子;“竹梢墨色潮如此,试看明朝有雨无?”,到底还存着对天气对生活的好奇;“醉里偶成豪健景,老夫终岁懒成眠” ,这是说不出的闲适。

      还有一些不知真假的轶事。他设套骗人学蛙叫,使诈买缸,逗逗这个哄哄那个,聪明的不像话。无边无际的苦中忽然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甜味儿来,这点甜就显得格外有味儿,格外值得砸么一番。所以他也有苦中作乐的心,只是这快乐是琐碎的,是边角料式的,是我找了他许多诗句之后拣出来的这么几句。正如他自己所说,“乐难顿段,得乐时零碎乐些”。这是叫人观后为之一笑亦为之一酸的乐。

        徐渭是一个“边缘化”的人,“几间东倒西歪屋,一个南腔北调人”,“南腔北调人”是他对自己的自嘲。不容于世,失意于世,无意于世,“南腔北调”是固有的,“东倒西歪”却是被逼的。他的所悲所苦也是边缘人共有的悲苦。

      佛家有词叫“正业”,人要找到正业才能慢慢安定下来。周梦蝶有他的“正业”,那便是诗歌。但是徐渭不是这样的,他的诗,画,书,都只是用作排遣而已。在那个时代,儒士的“正业”只能是从仕,乱世之中其愿不能得,便要沉郁,便要压抑,便要在远离与靠近之间纠结徘徊。所有的无状疯癫是因为清醒的知道,他这一生所求,前途渺茫,“假装无情,实则痛恨深情”。他被时代所困,自己出不来,心就一直是飘零着的。诗里面惊鸿一瞥的“悟”和超脱,只能排遣一时便罢。

     

    徐渭画驴

    他潦倒困苦。落魄文人才子有个标配,那便是驴,驴本非中原正统所有,一开始就带着“野”的色彩,但在前后两汉进入皇宫苑囿,为天子百官所重。这样,驴和人就有了某种直接的对应关系,它显示了人的喜好,成为人的主体意志极度张扬的标签。他说,好驴不入驴行队。这“好驴子”何尝不是他自己。他穷,皮囊里面只剩下了傲气,顶着他让他不疲软下去。所以绝对不去受人 恩惠,犟着性子拒绝俗世俗务。这样的孤绝和凄惨,由不得人不悲怜。屈子,杜拾遗,曹梦阮……空有一腔的情怀,满腹诗稿,还不如鲤鱼一条换酒钱。

    他最后宁可饿死病榻之上,像是弥留之际,用一条命凝出一点力量,最后给这个世界一拳——是有气无力,无关痛痒的一拳。这何尝不是他放不下,心有怨的表现。  他心无定所,饱尝辛酸,却也最终成就了一段书画史上的幸事。我痴迷他作品里浸透的那种自苦自虐的,徘徊不定的,病态般的美感。于是在几百年后的今天,看着他那些浸透了血泪的书画,竟不知,叹是不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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