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魂术(1)

作者: 雪夜出门 | 来源:发表于2017-08-16 21:42 被阅读0次

第一章


(图片来自网络)

       溪水叮叮咚咚地从田间流过,冬天的寒意依旧包围着朴素宁静的村子,白皑皑的大雪积压在村庄,银装素裹的乡村显得格外祥和庄严。融雪的日子天气异常寒冷,唐波开着车,便是把暖气开打最大还不停地哆嗦。春节刚过,节日的喜庆稍稍退去,但唐波的内心却颇不宁静。这天是2008年02月14日,农历正月初八。既是西方世界传统的情人节,也是中国的新春佳节。唐波没有心情去想情人节,倘若平常年份,唐波早已开始了枯燥冗杂的工作。然而唐波没去上班,反而大清早便开车来到乡下,正月初九,他的小舅子刘梦舟便要结婚了。他开着一辆7座商务车,目的便是接梦舟的大伯伯刘嗣庭、伯母何凤英接去上海参加婚礼,随车同行的还有梦舟的爷爷刘愚石和母亲徐秋英。

       唐波原来想开着轿车去,但是岳母秋英却不肯。“小轿车里太闷了,坐那么久的车,一定会晕车,我还是坐火车去吧。”唐波听了岳母阴阳怪气的声调,本想顺水推舟,自己也落得清闲。然而唐波妻子刘须真得知这事便大发雷霆,怒骂唐波不孝。

       事后须真找到姐姐刘弥真,问她借了一辆商务车,然而坐车一事还是弥真出面才说服了母亲。

       唐波十分郁闷,他并不喜欢开商务车,尤其在道路狭小的乡间行车,稍有不慎就会磕着碰着,免不了被弥真一顿数落。唐波要须真同行,须真大怒,说:“你个没用的东西,不就要你开车去吗?梦舟结婚那么多事情都等着人去做,你没看到啊?”

       刘愚石见到唐波,正坐在椅子上晒太阳。刘嗣庭捧着一本书,坐在不远的地方细细地品读。唐波从车下来,一一打了招呼,却始终没有发现秋英。刘嗣庭缓缓地放下书,然后摘掉老花镜,抬头对唐波说:“阿波啊,你丈母娘这会出去了,我们得等她啊。”这时候何凤英喜滋滋地从屋里出来,对着唐波说:“哎哟,阿波,先坐会吧。小舟运气不错啊,赶上的太阳天。”唐波笑了笑,说:“他老婆才运气不错,不然非冻死她不可。”刘嗣庭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这雪眼瞅着还没化,天气一时半会怕是暖不了。”

       唐波说:“大伯,你恐怕不知道,上海那地方车多人多,城里的雪早化得差不多了,比这也暖和许多。”何凤英回屋里倒了一杯水,端给唐波,笑呵呵地说:“阿波,喝杯糖水,这不还在正月里吗?”唐波双手接过,连连道谢。何凤英说:“看到你就跟自己女婿没啥分别,你也知道,我跟你大伯没有儿女,你丈人家的孩子,我们都当自家孩子一样。要不是你大伯不肯,你就真是我女婿了呢。”

       刘嗣庭端起水杯轻轻地啄了口水,然后盯着凤英说:“这事可不赖我,当初我也想让竹山把须真过继给我,竹山也是肯的,可是每当到了晚上,须真边哭着吵着要找妈妈,连着一礼拜都没个安生,那时你不是说‘我们是没命要孩子咯’,是这个理吧?”

       何凤英一直都将自己不能生育当做平生最大的憾事,但她心态平和,凡事都不太计较,日子也就将就着过着。她被刘嗣庭抢白了几句,却依旧笑盈盈地说:“我是打心里喜欢须真这孩子,可惜我们和她也没有缘分,这事也没办法。”刘嗣庭点点头,说:“这才像话嘛。”凤英笑了笑,对唐波说:“不管咋说,我们都当你是自己女婿。”唐波尴尬地笑了笑,唯唯诺诺地应着“是,是。”

       阳光懒洋洋地撒在众人身上,寒意当空,村民慵懒的步伐落在泥泞的雪地里,显得特别沉重。过路的村民都会看唐波几眼,小村庄里一年也见不到几张生面孔,每一个陌生人都会让他们十分好奇,通常等唐波走了,便会有人上刘家打听消息,然后在路上遇见人,往往会聊起外人,这大抵就是村子里的“新闻”了。唐波显得不大自然,他不习惯被人上下打量。他又十分好奇,地上的烂泥淤腐不堪,虽然太阳高升,却也抵不过冬天里的寒风刺骨。他不明白这些村民为何不顾肮脏的地面,又顶着寒冷的空气在屋外“惬意”地走来走去呢?

       看着来来往往的村民,刘愚石清了清嗓子,说:“唉,时间过得好快啊,这些走来走去的人,我是看着眼熟,却都不认得了呢。”他顿了一下,继续说:“凤英过门也有个小三十年了,秋英来到我们刘家,却是整整三十八年了。”刘嗣庭看着父亲,往事一幕一幕都浮现出来。他看一眼秋英,然后目光很快又落到凤英身上,他想起了许许多多的往事,自己经历过一些,也听他爷爷刘镇原说过一些。刘嗣庭幽幽地说:“秋英已经不止三十八年了。”

       刘嗣庭与徐秋英,差点就结成夫妻。

       秋英生于一九五二年四月初六,她的父亲徐三根逃难到这里的时候,刘竹山的父亲刘愚石刚刚十五岁。刘嗣庭知道她的祖籍在江西兴国,但她的户口本上的籍贯一栏分明写着是浙江,这些历史遗留问题已经没有人再关心了,竹山的五个儿女,甚至都不知道母亲的过去。

       竹山的祖父刘镇原曾经在镇上经营一家米店,民国二十三年,刘镇原像往常一样打开店门,街上十分冷清。刘镇原看到隔壁馄饨摊的老方正坐在长凳上抽着烟袋,烧饼摊的老李也将出炉的烧饼放回到炉子里加热,对门摆煎饼摊子的孙姑娘抱着杆子打起了瞌睡。刘镇原心想,恐怕这又是难熬的一天。

       中午时分,买早点的小贩们纷纷收拾摊位,刘镇原的米店前熙熙攘攘地排起来长队。自从北伐军逐走孙传芳的军队后,他很久没见过这么长的队伍了。这些年粮食收成不错,米店的生意倒是中规中矩,突如其来的人群让人十分意外。过不多久,他派人打听别家米店的情况,回来的人气喘吁吁地说:“大丰关门了,瑞年门倒是开着,但米已经没了,其他几家店也差不多。”情形似乎越来越糟,排在后面的人纷纷向前挤去,大家的情绪都十分激动,眼看着场面便要失控了。刘镇原倒并不着急,他猜想大概有人危言耸听,想囤粮居奇,从中捞上一笔。他找了几个老实本分的居民一问,果不其然,原来上午有人说起江西的“赤祸”东来,他们专打土豪,抢粮店,去晚了恐怕便要饿着过冬了。

       刘镇原笑了,他拍着胸脯对众人说:“大家不要担心,浙江是蒋委员长老家所在,中央许多高官都出自浙江,我的好友白安仁想必大家也都认识,他是中央军军官,前些日子他还写信给我,说道他所在军队业已攻克广昌、兴国,‘赤匪’面前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向西到湖南、贵州等地,那里的军阀各自为政,‘赤匪’尚有一线生机,来浙江,无疑是自投罗网。”

       百姓们将信将疑,刘镇原的为人他们向来信得过,但是事关生死,粮食在自己手中,总比在别人手里踏实。刘镇原无奈,只好说:“大家素来知道刘某为人,那是从不妄言,今日,我当着相亲父老的面,立下这句誓言。我刘镇原对天发誓,刘某便是倾家荡产,也绝不会饿着大家。”

       刘镇原一直以来都行善布施,受过他好处的百姓为数不少,破落户马三站到一辆独轮车上,高声说:“大家还信不过刘老板吗?”刘镇原虽然是个生意人,但是他历来明码标价,童叟无欺,颇得百姓爱戴。有了他的话,人群才开始散去,只有少数人还坚持要买米。正在这时,镇长邓鹏也闻讯而来。他看到一场风波消匿于无形,登时心花怒放,跟刘镇原寒暄一阵之后,便回去了。

       事后刘愚石问刘镇原说:“白叔叔真有来这封信吗?”

       刘镇原摇摇头说:“其实没有。”

       刘愚石更是疑惑,说:“爹爹,白叔叔信中并没有提起,乡亲们要是真问起来,那倒不好对付。”刘镇原满脸诡笑,说:“我早让账房黄先生仿着安仁笔迹将信写好了,更何况我所说也是实情,虽然哄骗乡亲,但也是一番好意。”

       刘愚石说:“可是愚弄乡亲,似乎有所不妥。”

       刘镇原语重心长地说:“愚石啊,世间凡事只求结果,至于如何而成则不必细究,但凡出于善念,又何必执着于过程呢?”

       刘愚石恍然大悟,说:“爹爹说得是。”

       白安仁之子白小七自出生之后,白安仁便投军报国,母亲全彩儿又因病早死,刘镇原念故人之德,便将他养在家里。那时他已年方十四,他想起方才情形,便说:“刘伯伯,刚才抢米的时候,我看到路边有个小子,年纪约莫十四五岁,跟我与愚石哥哥也差不多,看样子像是外乡人。就在早上的时候,马三叔买了个烧饼扔给了他,那小子乞丐不像乞丐,要说是平常人家孩子却也不像。伯伯你想,一般小丐,人家给他个烧饼,早便吃了起来,可这小子虽则畏畏缩缩,但眉宇之间看去,倒颇有几分正气,更绝的是,他等马三叔走后,拾起烧饼,将烧饼上的泥土剥得干干净净,然后才吃了。小侄看了他一日,都是这般,他也不乞食,也不讨钱,就一个蜷缩在那里,十分奇怪。”

       刘镇原听他一说,倒也想起日间是有个小伙,躲在墙角一动也不动。刘愚石说:“爹爹,你常常教训我们,别人有难,我们要帮他们,我猜想那小子一定有事,才至于此。”

       刘镇原点点头,说:“你们两个不可轻举妄动,让人家难堪,明天我自会处理。”

       刘愚石与白小七答应了。

       次日一早,刘镇原开门比平时略早了些。他出门打量,除却几个早点贩子,却有一个孩子躺在墙边,身上披着一件薄衣,脸上已经没了血色,嘴唇冻得发紫,却像坛子里的酱菜,不觉已经熟了。

       刘镇原仔细看了看他身上的衣服,只见上边花纹艳丽,色彩斑斓,便猜想是卖煎饼的孙姑娘给他披上的。于是他走到煎饼摊子,要了个煎饼,一边看着孙姑娘忙活,一边问道:“孙家妹子,这孩子是咋回事啊?”孙姑娘一边摊着面皮,一边说:“嗨,甭提,倒霉孩子。”刘镇原越发好奇,说:“怎么说?”孙姑娘打了个蛋在铁板上,然后将其打散,说:“听他说他老家闹‘赤祸’,一个人流浪到了这里,家也回不去,再走也走不动了。”刘镇原一听,恍然大悟,他想怕是有人拿这孩子大做文章,说是“赤祸”将起,然后才闹的人心慌慌。

       孙姑娘将煎饼包好,递给刘镇原,说:“好了您的。”刘镇原随手摸出几个钱,放在她摊位上。孙姑娘看了一看,说:“刘老板,多了。”刘镇原笑着说:“不多,剩下的给这孩子多摊几个饼,不放鸡蛋。”孙姑娘一听,说:“我理会得。”

       刘镇原拎着煎饼走到那孩子面前,说:“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微微睁着眼睛,说:“我叫徐三根。”

       刘镇原看着孩子不住地发抖,说:“三根,你先把这饼吃了,等会来我店里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好不?”

       徐三根疑惑地看着他,怯怯地说:“我不识得你。”他的口音颇重,好在刘镇原年轻时也走南闯北,只要不是太偏的方言,都能听懂个大概。

       刘镇原说:“孩子别怕,我只是有些事情想问你。”

       徐三根答应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眼前的刘镇原会改变他人生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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