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魂术(7)

作者: 雪夜出门 | 来源:发表于2017-08-22 21:33 被阅读0次

第七章


(图片来自网络)

       二农朗声说:“感谢各位乡亲父老参加我弟弟徐三根同志婚宴,大家也都知道,我与弟弟失散多年,天幸如今天下大定,我和三根总算也久别重逢,更令我高兴的是,三根承蒙各位多年照顾,已经这扎下了根,在这里,我徐二农向大家鞠躬,感谢各位多年以来厚爱。”

       话音甫落,二农深深地鞠上一躬,下面一些善于溜须拍马的人纷纷说:“这如何使得,邻里相助,本来就是应该的。”另一些人心想:“这家伙这般假惺惺,也不过是讨好大家,嘿嘿,大家伙都带了重礼,也和你两不相欠。”更有一些开始担心,心想:“他越是客气,我也是害怕,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这些人面面相觑,脸色非常凝重。

       二农继续说:“各位乡亲父老,借着这个机会,我有个不情之请,关于政府工作的事情,还请大家多多配合,我在这里先谢过了。”说完又深深鞠了一躬,这话一说,下面人心浮动,便是溜须拍马的人也不禁暗自担心。

       刘镇原既是东家,又是主人,他见情形尴尬,便想打个圆场,笑着说:“书记说得是,新娘来了,赶紧拜了天地,可别误人吉时。”二农冷笑说:“我也不信吉时不吉时,刘先生,本来我想请大家去镇里开个会,但是又怕大家担心,因此想借着三根婚礼,给父老乡亲一个交代。何况中央已经传出风声,我们这些人民干部为穷苦大众做些实事,我想大家都是人,不能厚此薄彼,于是便将大家伙叫来,大家一起来讨论讨论,革命嘛,要多探讨,要符合更广大群众的利益。”

       刘镇原心下凉了半截,冷言冷语地说:“如此,还让书记费心了。”

       二农也不理他,继续说:“今天在这,有贫下中农,也有地主富农,大家一起讨论一下土地改革的问题,我在这里不想像邻县一样,弄出许多人命来。”

       临近县镇的事情,大家都有耳闻,不少的地主富农有亲眷在那里,都纷纷投奔而来。豪绅大户开始人心惶惶,他们仔细一看,发现在场的农民、破落户、流浪汉也着实不少。有些人进门便奇怪,为何会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在这里,他们觉得书记也太滑稽,请人也不分个好歹。有人心想这些人与三根必是要好,也没多想。少数人便隐隐觉得这事不妥,但哪里不妥却也想不明白。

       原来而二农料定地主富农只会单身赴宴,他便四处搜罗,叫了一些最苦的贫民、破落户甚至流浪汉,总共竟有三百多人,远比将近一百个豪绅大户要多。二农话音刚落,这些人中人声雷动,声势甚是吓人。

       二农见人心沸腾,声势渐长,心想:“总算有了成效。”他原本对此举并无把握,也是走一步算一步,眼前局面,已让他喜出望外。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别的地方,土改队员发起‘诉苦会’,让穷苦大众一吐心中的怨气,也让那些为富不仁的恶地主吃点苦头,我历来相信人都是好的,因此对‘诉苦会’虽然不反对,但是总归伤及人身,不好嘛。今天,我在这只希望听到大家一句话。”

       豪绅们越听越惊,有些人想趁乱便走,却被政府人员拦了下来,而贫农们越来越高兴,大声起哄,不少已经说起了自己的苦难了。刘镇原摇摇头,他看到一场喜事转眼便要变成闹事,便说:“不知书记想要哪句话?”

       二农笑了笑,说:“今天当着大家的面,我就直说了,中央是要我用些‘猛药’,我却不忍心,我想只要土地能到农民手中,大家各取所得,何必要多伤人命呢?所以我希望各位能答应我,就是将自己的土地交给政府,政府会秉公办理,按照每家每户的人口、年龄、成分等,将土地分派给大家,保证绝对平均,我想这不算为难各位吧?”

       豪绅们并不答话,贫农们大声欢呼,二农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贫农们也渐渐收起了声音。现场的空气便似凝固了一般,就剩下门口的黄狗还在大声喘气。刘镇原已经退入里屋,他觉得自己无脸再见大家,便躲了起来。

       正在这时,豪绅中一个中年男子站出来,,他怒气冲冲地指着二农的鼻子骂道:“你个狗娘养的!我们家的田地都是祖祖辈辈辛辛苦苦攒下了的,你这看看那群畜生的德性,各个好吃懒做,哪个是自食其力的主?我且问各位大哥,我们雇佣佃户,各个老实本分,我们也从不亏欠人家,要是知道谁家有个难事,哪个东家不慷慨解囊,助人度过危机呢?便是这些破落户,我们也常常与他们些吃的,不然这群混蛋,谁能活到现在?”

       刘镇原喝道:“沈老板,对徐书记放尊重点。”

       那“沈老板”越骂越怒,哪里理会刘镇原。指着一个流浪汉的鼻子骂起来,说:“这个臭王八,去年生了场重病,老子看他可怜,给他看病,转眼便要不治,老子着急几个大户,好歹治好了这厮。如今这厮却倒打一把,便要硬吃老子!”

       那汉子如此被骂,虽然知是实情,却哪里肯?他仗着今天气氛,上去便要打那中年豪绅。场面登时乱作一团,两边你来我往,破口大骂。一些性急的早便动上了手。

       这时一穿着考究的老汉走到二农身边,指着那中年豪绅,好言好语对二农说:“沈贤弟所说,也是实情,你兄弟三根来这里的时候,刘老板也将他养在家里,你说这算是为富不仁吗?”二农说:“老丈,我也是为大家好,今日情形你也看到,这些怨民积怨已深,只是平常不好发作,将来要是一有机会,那还得了?其实这事也好弄,只要各位忍痛割地,分与他们,到时候大家不分彼此,便如兄弟一般,不是很好?”

       那老丈摇了摇头,走了回去,口中喃喃说道:“唉,不带这么玩,真不能这么玩。”

       刘镇原回到房里,长吁短叹,深感不平。刘愚石看到外面的乱象,心中也十分难受。他找到父亲,见刘镇原十分郁闷,他劝道:“父亲,外面乱成一团了,您得亲自出马。”刘镇原摇了摇头,说:“愚石啊,外面的事情,已经不是你我能够左右了。”

       刘愚石十分着急,说:“父亲,你历来是民间领袖,怎么这般畏缩?”刘镇原长吁短叹,只是不答。刘愚石说:“唉,我若是你,我不至这般袖手旁观。”刘镇原的眼里突然放出来光芒,他看着儿子,心中竟然空如明镜,灵光乍现,通感往事,知悉未来。

       两边相斗已经用上了器械,豪绅们没有破落户的狠劲,人数上也落了下风。所谓“光脚不怕穿鞋”,豪绅们顾虑太多,多年以来又好吃懒做,脑满肠肥之余,哪有些许气力与人争斗?过不多时,豪绅们便已经开始吃亏,破落户脚踢手打,好不凶狠。个别人甚至随手拿起工具,见了豪绅便打。

       徐三根在镇里无亲无故,刘家也没有邀请亲眷,因此赴宴的人不是豪绅便是农民破落户。徐二农带着土改队的人,四方站定,他们见到有人离场,便打回去。破落户要是动手打人,他们也不管。只是若是危及生命,二农也指挥手下将其拉开。

       这场五百多人大混战,二农渐渐发觉自己带来的十几个人已经无法控制场面了。东首刚刚拉开了人,西首又厮打起来。二农开始紧张,他原也不知民愤竟如此强烈。武斗与打仗不同,战场之上,你死我亡,只要置对方于死地,而武斗只求泄愤,不求杀人。二农现在才明白,他原以为打仗都不怕,还会怕武斗吗?但眼前的场面让他明白,世间之事,凡是没有经历,就不知其中经络。

       几个土改队员变得十分慌张,其中一人找到二农,说:“书记,现在该怎么办?”二农摇摇头,说:“我也没办法。”又有一个拿出随着携带的扩音器,二农接过来,喊道:“父老乡亲们,咱们一码归一码,虽然过去我们受够了压迫与剥削,但是我们也要给地主阶级改过自新的机会,千万下重手,我再说一遍,千万别下重手。”

       然而就是二农的喊话毫无作用,豪绅与破落户之间,依旧大闹不停,几个豪绅都被倒在地,转眼便有性命之忧了。西村的姚庄老大被破落户马三一棒打在脑袋上,登时晕了过去。姚庄另一个财主老丁赶紧过去将老大拖走,不想混乱中肩上、背上各中一棍,腿上被锄头砸了一下,也躺在地上无法起来。

       正当二农彷徨无计的时候,刘镇原走了出来,二农赶忙上前,说:“刘先生,你是本地头面人物,此情此景,你也该当想个办法。”刘镇原白了二农一眼,他心中老大不高兴,然而乡民和睦相处几十年,这多年的友情毁于一旦,还不全拜二农所赐?刘镇原希望大家能够回到过去的一团和气,但他明白,经过此事,人与人之间的脸面已经撕破,想要重归于好那是再无可能了。他恼恨二农,却不能放着眼前乱象不管,更何况这事出在自己家里,若再是袖手旁观,早晚会殃及池鱼。

       刘镇原对二农说:“让你的人先制服马三、祁五,愚石把胡疯子拿下,等都拿了就领到我这来。”二农立即安排,不多时便制住了那两人,而刘愚石对胡疯子颇有恩情,三言两语也说服了。

       刘镇原见控制住了三人,便大声说:“我有一言,各位乡亲等我说完,再打也不迟。”破落户中,便是这三人领头,又数他们胆子最大,下手最重,他们三人一经被捉,场面登时便平静了些。

       刘镇原看着土改队员与自己的家丁逐渐制服了大众,已将两边人员大致分开,便知道机不可失,朗声说:“父老乡亲们,平均地权,一直是刘某心中的愿望,只是一直没有个挑头的,刘某也无办法,现在新政府为大家着想,那不是夺我们土地,试想我们自食其力,春耕秋收,不也是各位祖辈所做的吗?更何况月有盈缺,日有出落,你今日风风光光,但你能保证子孙也是一般精明,不败家业?据我所知,过去十年,李东苗家土地卖了一百亩,现在家里还有二百亩土地,范一石卖了一百五十亩,家里还有三百亩地。这其中的原因,大家也都知道。”

       村里人都知道,李东苗因儿子在城里欠了赌债,拿家中田地赔了。现在儿子在外,尚不知欠了多少债务,李东苗也正为这事发愁。刘镇原提起此事,他也只好暗暗地低下了头。范一石则是有五个儿子,娶媳妇时,人家聘礼只要田地,这前前后后总共送了一百五十余亩地。

       刘镇原见大家默然不语,继续说:“我爷爷在世的时候,总共有三百亩地,我爹爹又置办了三百亩,到了我手中又新添了四百多亩。可是今天我才想通,我们刘家这辛辛苦苦,却又是何必呢?‘所谓富不过三代’,我又怎知,我的儿子、孙子一定能保证家业呢?万一哪世出了个不肖子孙,还不把家中产业败完?合着我们三代人的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便是为了让子孙败去?”

       豪绅们听了这话,都觉十分有道理,豪绅中也不乏李东苗那样,手中虽然有些资产,但因儿孙不肖,早已岌岌可危了。

       刘镇原接着说:“因此,镇长提出平均土地,我好好想了想,觉得非常之好。为什么好呢?大家想,土地平均了,政府严禁私自买卖土地。那么我们家家户户只要好好种地,便能过上安稳日子,也没了你争我夺,那岂不是真是太平盛世了?”

       豪绅们心中郁闷,才明白刘镇原说了半天,却是给二农做说客。一些心胸狭窄之人心下埋怨,更有甚者竟说:“要是这般好,你刘先生为何不捐呢?”

       刘镇原点点头,说:“黄天在上,我刘镇原早就准备好了田契地契,全部交给镇书记。”说完就让刘愚石将厚厚一叠纸张递给二农,二农笑着说:“这些东西早已没用,都烧了吧。”他接过契约,都投在火中,不一时便烧尽了。破落户们大声欢呼,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这时豪绅中有一人挺身而出,说:“他刘镇原先前将五百亩地高价卖给了前镇长,早就大挣一笔,各位大哥,我们可有落得什么好处?”

       此言一出,豪绅们纷纷议论,指谪刘镇原太不厚道,更有人说他用卖地的钱开了纺织厂,早就不在需要地了。二农站出来,说:“各位放心,党和政府的改造绝不限于土地,各类大小企业早晚收归国有。”

       众人依旧不服,此时徐三根大喊一声,说:“我手中一百亩地,也拿出来。”这一声犹如平地惊雷,豪气干云。豪绅们纷纷转头看着三根,有人便说:“你们兄弟连心,这让我们如何相信?”

       刘镇原说:“各位,三根的田,大家也知道,是我前些年送与他的,他和书记是亲兄弟,各位,书记连自己兄弟的田也收了,可见他的用心绝不偏袒任何人。刚才书记也说,平均地权是国策,各位多争也是徒劳无益,何不早日捐地,早日解脱?”

       豪绅中有许多人明里暗里以刘镇原为领袖,他们初见刘镇原出示契据,都被二农烧了,心中仍不免可惜,但是三根说完之后,其中有些人早已动摇,等到刘镇原又是一番抢白,愿意捐出田地的人已经占了上风。而且今日形势,不捐地势必难以善罢甘休,许多人都已认命。

       这时豪绅中有一人说:“书记,你说将来刘镇原的纺织厂也要收归国有,这话可当真?”

       二农点点头,说:“千真万确,一年之内没收起,你可去县里举报我,我徐二农立即离开这镇,决不食言。”那人叹了口气,说:“罢了,罢了,我也拿出全部土地。”

       二农十分欢喜,说:“小沈,拿出保证书来,让这位先生签了。”

       那人签完保证书,边走边叹气,便是出了刘家大门也能听到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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