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魂术(6)

作者: 雪夜出门 | 来源:发表于2017-08-21 21:11 被阅读0次

    第六章


    (图片来自网络)

           又过两年,义贞又生一子,刘愚石初次得子,欢喜无限,义贞又要胡乱取名,愚石连忙阻止,说:“义贞,您还是免开尊口吧。”义贞笑嘻嘻地看着他,不再说话。

           刘镇原抱着第一个孙子,说:“这孩子天庭饱满,将来大有所成,名字太大,反而误了前程,我看就叫‘嗣庭’,简单就好。”

           这些年中,刘家一直忙着“添置”人口,镇长也几次上门,要刘镇原收回米店,刘镇原总是含糊其辞,推脱个干净。后来镇长遇到几件难事,害怕乡人不服,刘镇原也一一帮他解决。再到后来,一天夜里,镇长跑到刘镇原那里,支支吾吾开不了口,刘镇原说:“镇长有话不妨直说。”

           镇长迟疑了半日,才吞吞吐吐地说:“老刘,这些年你替我做了这许多事,本来不想麻烦你,然而县里压力大了,我也没有办法。没你起个头,这事终归难做。”

           刘镇原见他为难,说:“但说无妨。”

           镇长拿出一张契据,说:“政府要问地主买地,价格也还不错,但我想要你放弃田地,便是割你心头之肉,我才难以开口,原本宣和米店之事,我已十分过意不过,这下,唉,真不是如何是好。”

           刘镇原拿了契据仔细一看,便是:“这是好事。”他想政府高价从地主手中买地,地主用买地所得办些实业,政府将地低价卖给农民,地主得了资本,摇身成了企业主,农民得了田地自食其力,这样一来,政府帮了地主,又帮了农民,又可以从企业得了税收,可谓一石三鸟。在以前,刘镇原想都不敢想这等好事。

           镇长说:“难得刘老板这么说,可是我去收地,十户倒有九户对我不理不睬,还有一户客客气气请我吃顿饭,席间好说歹说,也是不肯。唉,刘老板,我也不勉强你,愿不愿卖,还是你自己拿主意吧。”

           刘镇原大笔一挥,说:“我便先卖五百亩,等有些转机,我再伺机多卖点。”

           镇长大喜,他向刘镇原一揖,说:“刘老板高义!”

           刘镇原想了一想,说:“镇长先生,我正打算在当地办个纺织厂,你还与我行个方便。”

           镇长拍着胸脯说:“刘老板只管开口便是。”

           刘镇原开始为开办纺织厂忙碌起来,刘愚石却忙着为徐三根找媳妇。

           刘愚石来到三根家的时候,三根正忙着种海棠树,他在自家院子里种了三棵海棠,每天为了照料这三棵树,忙的不亦乐乎。刘愚石远远看见,脸上也不禁露出了笑容。他打心里喜欢这个乡下汉子,觉得三根重情重义,与乡间的传言绝不相符。

           刘愚石是受了佃户马骝之托,做这个媒的,说的人是马家的小丫头,年纪刚刚二十。刘愚石对马骝说:“三根是个老实人,他刚来的时候,一穷二白,现在你也知道,不仅盖起来三间房,田里的活也打理得干干净净,你侄女过了门,不吃亏。”

           马骝陪笑着说:“是,我家姑娘自小脾气不好,我也看中三根老实。”

           刘愚石知道马家姑娘是个倔丫头,但并没有其他毛病,虽然到了婚龄,但马家怕她过门之后太过任性,会吃大亏,因此迟迟没有动静。刘愚石心想三根单身久了,总归不是个事,于是就替他说下这么亲事,至于成与不成,都得看三根自己的造化了。

           马家也知三根光身一人,倔丫头过门之后,也不会受公公婆婆的气,自然也放心让她过门。但是他们哪里想到,天底下既然还有这般奇事,自己姑娘的婚宴竟给搅得昏天暗地。

           刘愚石答应后不久,天下情势急转之下,竟然生出许多事来。那一年九月,白肃卿找到刘愚石,心情十分低落,他告诉刘愚石,国军一败涂地,江山转眼便要拱手让人了。他正不知自己将来何去何从,也不知生死如何。刘愚石劝他再见一见刘镇原,白肃卿拒绝了。他说:“那年我不知轻重,言语中伤,心中咒怨,实在对不起刘伯伯,我无脸见他。”

           刘愚石劝解道:“家父待你一直就像亲儿子一般,父亲还能生儿子的气吗?”

           白肃卿摇摇头,说:“便是刘伯伯解了气了,我又有何面目?愚石兄,我始终欠你们刘家一份人情,本想天下大定,自己也闯出一点名堂了再报恩情,可是如今天下大势如此,刘伯伯的情面,只好来世再报了。”

           刘愚石再三苦劝,白肃卿只是不听,到了第二日刘愚石领着刘镇原来见他的时候,他早就接到命了,渡海去了台湾。

           白肃卿走后不久,一个不速之客却来了。

           徐三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与二哥徐二农,竟然还相见有日。他更想不到,这里除了他,没有欢迎他二哥,过些日子连他自己也不欢迎了。

           徐二农到这里,是来主持土改工作的。他到的第一天,便枪毙了原来的镇长,刘镇原后来得知,他就是镇里的一把手,不再叫做镇长,而是镇党委书记。二农刚刚到了镇里,便枪毙原镇长,掀起轩然大波,弄得镇上乡下人心惶惶。二农见人心可畏,不拿出点实绩来便难以服众,他要原来镇里的机要秘书拟定一份名单,列出镇里地主、富农、中农人数,还要具体名单。

           这秘书素来与黄财主交厚,原任镇长一到任,便马不停蹄地审判枪毙汉奸黄财主时,他还是黄家主管。镇长秉公执法,觉得他不过一管家,与汉奸二字实在搭不上边。后来见他行文理财颇有能耐,便提拔他做个办公室秘书,也算是唯才是用。

           有人常说用个汉奸的秘书,镇长恐怕不得其人。但是镇长每每回复,说:“昔日大汉奸傅筱庵、张啸林公然投敌卖国,傅为义仆朱升源所杀,张命也终于林怀部之手,若是汉奸身边之人都一棒子打死,那岂不是‘糊涂官判糊涂案’?”他人一听此言,也知确有其事,便不再争辩,而秘书终得重用。

           徐二农来了之后,查明镇长身边人员身份,大多数人不甚可靠,都按法严办了,原来的镇政府班子,唯独留下秘书一人,要他办事。全镇上下纷纷猜测该机要秘书为何如此好命,不仅两次被敌手放了性命,还窃居要职,一般地颐指气使。过不多久,坊间达成共识,原镇长用他,是要谋取黄财主的财货,二农用他不免也有此意。

           这秘书既与黄财主私交甚笃,便十分记恨刘镇原。他以为刘镇原为了夺回米店,怂恿镇长查办黄财主,后来黄某被公示枪毙,都拜刘镇原所赐。

           于是秘书按照二农的吩咐,立时便拟了一份名单,刘镇原不仅被列为最大地主,连徐三根也成了富农。二农见他只用一日便定了名单,大喜过望,当夜便细细查看。秘书十分纳闷,他想二农一个外乡人,镇里情形一点不熟,如何分得清这份大名单?过不多久,他又十分高兴,他想:“这乡巴佬既然这般好事,想必不是精细的主,看来这回刘镇原也要倒霉了。”

           秘书高兴为时过早了,他只猜中了一半,却不知人算不如天算,向来不够精细的徐二农,也算是撞上大运了。

           二农看到名单中,赫然列着三根的名字,他登时吃了一惊,随即转念就想:“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到处都是,何况即便是我弟弟在这,他无依无靠,怎么可能是富农?”然而那夜他左思右想,终归没法平静,他这十几年中,走南闯北,走遍了大半个中国,遇人无数,却也没见到几个叫徐三根的。

           不知不觉间,夜色渐渐退去,黎明已经到来。二农前思后想,考虑了一整晚,他抬头看着窗外,只见天色已亮。他心想:“在这胡思乱想,还不如去见见那人,岂不即刻见了分晓?”计较已定,他立即骑马寻访。

           徐三根家种了三棵海棠,虽然树木尚未长成,却也非常显眼,十分好找。二农问了几个乡亲,很快便到了海棠树下。三根已经浇灌着他的树木,二农见到他的时候,只觉他身材高了许多,身板也结实了许多。多年的风吹日晒,少年时白皙的皮肤已经变得十分黝黑。但是二农一眼看去,便知是自己弟弟。

           秋风不住地吹拂着弱枝弱叶的海棠树,三根站在最东首海棠树的后面,二农的马在最西边海棠树停了下来。三根听到马儿嘶叫,十分好奇,抬头一看,只见一个中年男子穿着朴素的中山装,器宇轩昂地骑着马,神气活灵活现,十分精神。

           二农下马,缓缓地走到三根面前,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自己朝思暮想的弟弟突然出现在面前,这一切犹如在梦中一般。三根看了二农几眼,便认出了他。兄弟相见,登时泪如雨下。

           三根立时上去双手扶着二农的双臂,说:“你是我二哥?”二农点点头,说:“三根,真没想到还能活着见你。”三根喜极而泣,扯着嗓子说:“二哥,这些年你可想得我好苦啊!”二农也扶着三根,说:“我也十分想你啊,只可惜大哥永远见不到了。”

           原来徐大树刚刚出了江西不久,便死在一条河边。二农也没见到他是怎么死的,他听同去的战士说起,到河边寻找大树尸体的时候,部队便出发了。二农哭着喊着要把大哥找回来,但始终没能如愿。

           二农说起自己自从出去之后,便再也没回过家乡。三根跟他说了那年回乡的事情,二农喉咙哽咽了。三根说:“二哥,大哥的命真是苦,嫂子虽然命也不好,但总算还有个安身之处,不像大哥死在荒郊野外,恐怕是尸骨无存了。”

           二农听说三根要结婚了,欢喜无限,他说:“兄弟,你二哥那么多年,还是光棍一条,我们家也有大哥娶上了媳妇,生了儿子。可惜小侄子命不硬,小小年纪便夭折了,兄弟,二哥年纪大了,咱老徐家的希望,可全在你身上了。”

           三根心情十分沉重,说:“你我兄弟久别重逢,不说别的,来,跟我回家喝酒去。”二农多年以来生活条件十分窘迫,别说喝酒,连顿饱饭也是不易。他见自家兄弟还能喝上酒,心想人说他富农,恐怕有一定道理。

           那日,二农和三根说了失散这些年各自的经历。二农一直跟着部队,之前一直打游击,后来队伍渐渐壮大了,城镇也敢打了。再到后来占了许多城市,需要一批干部从军队转到地方行政,二农就是从这时起,由军队转到地方的人员。

           三根说起刘镇原的恩情,连着说了许久,原本兄弟俩的经历,二农远比三根要丰富,然而二农不善表达,又不喜说话,而三根感念刘镇原重恩,将这份恩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其中重复累赘之处亦有不少,后来酒渐渐多了,更是语无伦次,前后夹渣不清,含糊混乱,二农好不容易才明白个大半。

           二农听了之后,才算明白,他想刘镇原既然是本地大户,那弟弟跟他之后发迹,成了当地富农也是有根有据。两人从白天直喝到深夜,一直到三根已经“呼呼”睡了,二农还在谋算一件事情。

           第二天,二农让三根引荐刘镇原,三根二话没说,便带着他去见了刘镇原。刘镇原见到二农,十分高兴,便大摆筵席,要宴请他。二农推辞不过,终究还是勉强吃了。席间二农说:“刘先生,我弟弟承蒙你看待,我也十分感激,过些时日他便要结婚了,我想借你地方,给他摆个喜宴,到时候我也定个宾客名单,还望您老出面,把这些人都请来。”

           刘镇原答应了,待宴席结束,恭恭敬敬地送二农离去。他哪里想到,二农此举让他日后极难做人。

           过不多日,二农将三根婚宴宾客名单亲自送到了刘镇原府上,刘镇原也派人一一派帖去了。那些接到帖子的豪绅大族,不仅冲着镇委书记的面子,也看在刘镇原的面子上,没有一个推脱,都直言回复,说当日一定会到。事后,不少豪绅碰面商量对策,大家都觉得刘镇原实在厉害,帮个人还能帮到个镇委书记,委实高深莫测,深怕其中伏下了陷阱。众人商议许久,除了佩服刘镇原之外,实在想不出对策。大家都明白,人在暗处,自己在明处,大家苦无良策,也只好过一日算一日,到时候再说了,好在大家平日都不做亏心事,也就坦然对之。

           日月飞转,冬去春来,徐三根的大喜日子终于到了,各路宾客纷纷上门道喜,豪绅大富收罗奇珍异宝,想要拍镇书记马屁,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三根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婚礼竟会如此热闹,他更想不到的是,自己的亲哥哥将他的婚宴当做“鸿门宴”。

           新娘进门,吉时马上就要到了,有爱拍马屁的缙绅高声说:“这样的大喜日子,我们应该请徐书记将几句话。”话音甫落,大家便鼓起掌来。二农客套了几句,便不再推脱。他苦心经营,整整一个冬天都在谋划着这件大事,眼下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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