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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阿龙!阿龙!”
由远及近的呼声全然没有影响昏昏欲睡的少年。一顶草笠遮住了大半容颜,只余下那素白的袖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靠在绿荫蔽天的大树下纳凉,是夏天里最惬意的事了。
“阿龙!”气喘吁吁地跑至少年跟前,身体本就不甚康健的人因为剧烈奔跑而脸色发白,却依旧挂着一抹笑容,“原来你在这里,害得我好找。”
“殿下又不爱惜身体了。”少年取下草笠,露出一张清秀的脸,眸底是与年龄毫不相衬的睿智与深沉。
“我没事,你在这里纳凉吗?”司马睿笑笑,在少年旁边坐下。“阿龙,说好要陪我对弈的,怎么倒一个人跑了?”
“殿下不是已经有了王妃,茂弘还去凑什么热闹?”少年耸耸肩,流于市井庸俗的动作在他做来却是十分优雅,让人移不开眼。
“哈,阿龙,我怎会有了妻子就忘了兄弟。”司马睿朝他促狭眨眼,有些得意。
“岂敢。”淡淡应了声,少年拿起斗笠起身便要走。
情急之下,司马睿忙拉住他的袖子,却不料用力过猛,袖子下半截与衣服就此道别,现出少年的手臂,引来那人的怒目相视。司马睿一脸无辜,见他转身,顿时有些慌了,忙跑到前面。“阿龙你别生气呀,我不是故意的。”
少年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脚步停下来。“请殿下以后莫再唤我小名,再说茂弘也不喜欢这个名字。”
“可你以前没说不喜欢呀,那我要叫你什么?”司马睿被他正经的神色弄得有些怔然。
少年抿了抿唇,心中没来由的烦躁。“王导,字茂弘。”少年一字一顿道,旁人称道的温和性情之下的固执,也只有司马睿才有幸得见。
司马睿还是那副没脾气的浅笑。“好,茂弘。”
终其一生,司马睿果然再没叫过阿龙二字。二十七年后,王导不止一次地从梦中惊醒,为的,只是当初那双浅浅笑眸下的落寞和神伤,可惜那时年少的我们早已远去。
许多话,早已被年少疏狂所掩埋,余下的,便只有痛了。无法呼吸的钝痛。
02
司马睿,字景文,司马懿曾孙,司马觐之子。
父亲死的时候,司马睿才十五岁。十五岁的琅琊王,又并非出自西晋皇族的正支,无权无势,任谁都不会太看得起吧。可是有一天一名少年对他说,只要殿下足够信任我,我愿意跟随殿下,助你建功立业。
司马睿并不想建什么功业,他很聪明,却没有野心。多年的依附求生与四处漂泊让他只想当个太平王爷,种花养鱼,看书下棋。
然而这是极飘渺的梦想。乱世多离人,能保住一条性命已是不错,为了不成为那无数枉死冤魂中的一个,他只有去做一些自己本不愿去做的事情。更重要的,是那少年耀眼的笑容与无比的自信,让他无法就这样不甘地颓废沉沦下去,好不容易遇得志同道合之人,当共同有一番作为。
你真的愿意一直跟随本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叫什么名字?区区王导,字茂弘。啊,本王听说过你,你还有个小名,叫阿龙,是也不是?
王导也不是常人。他出身琅琊临沂一大望族,祖父与父亲皆身居高位,显赫一时。
十四岁去拜访堂兄王敦时,恰好王敦之友张公也在场,那人素以清高识人而闻名,乍见到他,便对王敦说,此子容貌志气,将相之器也。
王导少时,聪颖而机智,一个问题,往往在别人还来不及反应之前,他已能举一反三。年岁渐长,愈发收敛了些,然而名气声望,却已一时无量,这样一个人,司马睿怎会没听说过。
相处久了,司马睿发现,人前的王导是个谦谦君子,总是进退得体,从没见过他发火的时候。而在自己面前,他却没了那番所谓的彬彬有礼、惺惺作态,可能这才是真实的王导,在知音好友面前方显真性情的王导。
03
“不行不行,你怎么一步就把我所有去路都给封死了,我得重走。”瞪大眼盯了棋盘半晌,司马睿伸手便欲拾回棋子,半路一只手把他给挡下了。
“起手无回。”王导半闭着眼懒洋洋道,终究是少年,所以不想妥协。
“知错能改。”司马睿嬉皮笑脸,趁他不注意手赶忙收回,棋子藏入袖中。
“不行。”毫无退让,那人也较起真来,从青瓷棋罐里拈起一枚重新放回原位。
“喂喂,我可是主子,你就不能让让我?”冷不防又抓起来丢回罐里。
“为人君者当有君威,若言而无信,又如何令天下人敬重。”又放回原位。
这人有时真比一头牛还固执,司马睿弯下眉眼,可怜兮兮地瞅着他。“我大病初愈,又精神不济,你忍心欺负一个病弱的人吗?”
这人……王导忍住抚额翻眼的冲动,“刚刚病愈就应该好好休息,而不是跑出来吹风。”嘴上说着,手终究没有再动。
悔棋成功。司马睿偷偷扬起一抹奸计得逞的笑容。茂弘这个人啊,就是吃软不吃硬。
王导啜了口茶,一子定音,再次将那人围得无路可走,丝毫不给自己主君留面子。他有些自得地抬首,却只看见一头乌发泻在棋盘边上,身子规律地微微起伏着。
“司马睿……”王导简直无力,嚷着要下棋的人反而没下完就睡死了。叹了口气,眼神不觉柔和下来,解下外衣,轻轻披在那人身上。
然后就这样,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看着他。风吹来,落了满地的桂花香。
04
那样安逸的时光便在十数载间流过了。年轻的心总渴望着建一番功业,足以让自己青史留名,却很少去思及结果与代价。
而这样的机会来了。永嘉元年,西晋政权昏聩无能,已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敏锐的人早已从这不寻常的空气中嗅出一点动乱的因子。然而上位者,依旧是歌舞升平,不知年月地醉卧在美人膝怀里。
“茂弘,这几天上元灯节有花灯看,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三十一岁的司马睿褪却了少年时的青稚,脸色还是苍白着的,眉目疏朗清俊,举手投足间皆带了份淡定从容的闲雅,然而那笑容,却一如少年时真挚,尤其是在面对王导时。
王导颔首,此时他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目高一切的少年了,岁月的历练让他更为成熟,走在京城,亦是惹人注目,器朗神俊的美男子。
街上的花灯十分绚丽,在那点点璀璨的灯火之中,不变的是百姓安居乐业的冀望。虽然是夜晚,两人也很出众,不时有年轻女子投以热烈或羞怯的爱慕神色,更有甚者,跑上前去将手中花灯相赠。
王导觉得有些烦,索性拉了司马睿便往偏僻处疾走,一直到河边才停下来。他突然想起司马睿的身份,也想起他的身体,慌忙转过头,只见那人死死按住胸口,呼吸急促,黑夜中的脸色似有些青白,却还是浅浅笑着,温良如玉,没有一丝恼怒或怨怼。
“茂弘,这些年忙于朝政,你我二人许久没有这般出来走走了,还记得年少时,呵……”
王导微窘,便想放开他的手,却顿时移不开视线。幽暗的河面上一闪一闪,都是人们在油纸折成的莲花上点的烛光,缓缓漂着,穿过小桥,流向不知名的彼岸。
司马睿正专注地看着,忽而抬首望向天际,微弱而摇曳的灯火映在地面上,蓦地有种玉般的光彩。他叹息般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乱象已至,可叹百姓们不知如何是好。”
“为何不担心你自己?”
“我?”司马睿失笑,朝他眨眼,那表情唤起了王导曾经熟悉的记忆。“我有你这个卧龙先生,又有什么好怕的?”
王导横了他一眼,心底却忍不住飞扬起来,两人仿佛又回到年少时光。“现在殿下可以向圣上请命,移镇建邺城。”
“建邺?”司马睿有些诧异,然而也只是略略沉吟便点头。“好,明天我就上表。”
“殿下不问为什么?”诧异的轮到王导了。
“茂弘,你是我今生唯一的挚友,若连你都不信任,我还能去信任谁呢?”司马睿真诚无害的笑容,让他突然心里一暖。
没有说出口的话,是自己也曾再三权衡着是否要离开他另觅良枝。生平第一次悔恨的情绪在王导心中滋生蔓延。司马睿静静地笑望着他,温和而宽容,仿佛一切都明白,却又什么都不说。
他还追随他,他还信任他,这便足够了。那一夜的水灯,似乎漂了很久,恍若一生。
再之后,是去了烟花流水般风流遍地的江南。
一切并不是那么容易,战战兢兢,惨淡经营,从拉拢人心再到压平叛乱,天下从此再不敢小觑琅琊王司马睿六个字,四方名士皆来投靠,世阀大族依附其下。
而王导与王敦,也成了萧何与韩信的代称。王敦弘旷刚猛,是与堂弟王导完全不同的性格,却因为同是王家人,而让司马睿爱屋及乌。
建兴四年,刘曜攻陷长安,风光一时的晋王朝就这样毫无尊严地覆灭在茫茫天地之间。连皇帝都被人家俘虏了,国家还有何存在的意义?胜利者洋洋得意,不可一世,将弱者的财物和哀号当成战利品。
偌大一座繁华似锦的都城,便成过往烟云。
05
公元318年,晋王司马睿在建康即位,改元大兴,史称东晋。
“陛下,臣有本奏。”
“讲。”
金冠束发,玛瑙玳瑁遮住重重视线,看不清御座下每个人的面容,昔年玩笑无距的人,已成疏离有礼的君臣。几步白玉石阶,便将天与地淡淡隔开。高处不胜寒。
“而今天下大乱,惟江南清平,百姓安居乐业,多年休养生息,已使我朝兵强马壮,北伐之事,是人心所向,不容拖延,还望陛下下令,让臣领兵北上,收回武皇帝一手所创之江山,再现本朝雄风。”王敦侃侃而谈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响起,显得清越激昂,掷地有力。
不少当初从北地跟随司马睿南下的旧属大臣闻言,脸上也现出认同的激动。御座上的人沉默许久,才淡淡开口:“丞相怎么看?”王导出列,持笏朝拜。“臣以为王敦所言有理。”
文王导,武王敦,这两人的意见都一致了,离拍板定音就只有半步之遥。那人垂着头,又隔了那么远,看不清表情……司马睿移开视线,不觉握紧了御座上的把手。
“刘卿以为呢?”隐没在群臣之中的矮小身影因为皇帝的垂询而令人注目。
“臣以为,现在谈北伐,为时过早。”刘隗不顾周围惊讶而冰冷的眼神,还想说下去,但皇帝阻止了他。
“就这样吧,北伐之事暂且搁着,容后再商议。”皇帝说罢,便挥手示意退朝。
06
这是司马睿第一次没有当廷采纳王导的意见,再笨的人也明白皇帝并不想北伐。王敦已面露不豫,王导却沉静如水,让人看不透深浅喜怒。
司马睿的身体一向不是很好,稍受风寒,就会高烧不退,连着卧床好几天都无法起身,所以每年秋天,那人都会亲手为他炖上一盅冰糖梨子。那人出身世家,又如何会精于烹饪,梨子常常不是炖得绵软,就是甜得发腻,但司马睿依旧吃得很开心。
而今,冰糖梨子余烟袅袅地置于案上,清甜香脆,比之以前不知要好上多少,却已不是出自那人之手。
司马睿披着薄裳,挥毫疾笔,不时捂唇低咳两声,丝毫不觉有人走近。
“陛下,夜深露重,请勿伤身啊。”
抬首,不由露出笑容。“是皇后啊,怎么还不就寝?”
“臣妾见偏殿里灯还未熄,就进来看看,”虞皇后看着眼前这君临天下,却也是自己夫君的男子,莫名酸楚。“陛下可不可以少操劳些,朝政上有丞相不就够了吗,臣妾真担心……”眼眶微红,垂下头硬是把湿意逼了回去,才又抬头。
茂弘……司马睿暗叹,心绪浮动,忍不住又咳了起来。虞皇后忙上前轻抚其背,口中薄嗔:“臣妾早就让人端上冰糖梨子,陛下怎么还没用?”
喉中仿佛有一股腥甜流过,司马不动声色地用丝帕捂住,轻咳。“那请皇后拿过来吧,朕这就吃。”趁着她转身的闲暇,余光一瞥,果见雪白的丝帕已沾上几缕暗红。
看着夫君将冰糖梨子用下,她温婉的面容不喜反忧。“陛下近来愁绪日重,是否有什么心事,可否让臣妾分担一二?”
他们的感情很好,从司马睿还是琅琊王之时,到如今登位称帝,两人二十多年没红过一次脸,感情不像夫妻,倒似互相扶持的兄妹。
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么?司马睿揉揉眉心,苦笑。“皇后认为朕应不应该北伐呢?”
虞皇后怔了一下,老实道:“臣妾不懂政事,也不敢妄议。”
“没关系,朕要你说。”
“听说满朝上下除了刘隗和戴渊之外,一致要求北伐,连丞相也……臣妾想,陛下不妨顺应民心?”
顺应民心?“是臣心吧。”司马淡淡叹息,目光透过纱窗,落在不知名的远方。“寻常百姓只求温饱度日,一旦北伐,势必就要劳民伤财,现在江南尚可偏安一隅,北方也自有人治着,若是挑起战火,整个天下还有安宁之日么?那些大臣,有随声附和的,但更多,是想借着收复失土攫取更多荣华富贵。”
虞皇后听得极认真,半晌才叹道:“陛下圣心远虑,臣妾只道北伐是正义之师,却没想得这么深,丞相素来与陛下交心,陛下若以实相告,丞相必定会理解而支持陛下的。”
司马睿摇头。“他想的是,一方安定不若天下大定,一隅受惠不若天下受惠,只有北伐成功,才能令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话说得多了,忍不住又咳起来,苍白的脸染上一抹晕红,更显惊心。“他没有错,朕也没有错,错只错在我们想不到一块去。”
看着那日渐消瘦的容颜浮起淡淡遗憾,虞皇后死死咬住下唇忍着不哭出声来。
“夜深了,你先去睡吧,朕也乏了。”司马抬首朝她道,见到那红红的眼眶,忍不住调侃。“朕可没见过皇后哭鼻子的样子呢。”
“陛下!”虞皇后嗔怪,扑哧一声也笑了出来。“陛下,您要好好休息了,再这样下去可不成。”
淡笑颔首,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笑容淡淡化开,闭了眼靠在椅背上,青白脸色在摇曳的烛光中更是飘渺,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茂弘,世人说朕胆小懦弱都不要紧,只要你能理解我,便什么都不要紧了,一如少年时,握住对方的手,前行的力量顿生。然而,然而……几不可闻的叹息声幽幽响起,又幽幽淡下,散落在清甜的桂花香中。
07
“陛下!陛下!”急报军情的将士奔入大殿。“江州刺史王敦在武昌起兵,直扑京城而来。“
司马睿微微一震,随即大怒。“他好大胆子,竟视朕如无物。”早已知道他野心勃勃,不甘人臣,却没料到来得如此之快。
“他,他说……”将士吞吞吐吐。
“他说什么?”
“他说陛下重用奸佞,偏信小人,所以,所以要清君侧。”
“朕的身侧哪轮得到他来清!”司马睿冷冷一笑,瞥了殿上那人不动如山的身影,心猛地一揪,生生咽下喉间腥膻,闭了闭眼,强忍按住胸口的欲望。“来人,请丞相回府歇息。”
“是。”
“陛下,万万不可!”
“陛下,丞相和王敦虽属亲族,却与叛乱之事无关,请陛下明断!”
“陛下……”
殿上纷纷扰扰,皆是为那人求情辩驳的言语。那人依旧不发一言,却分明让人感到,这殿上,这朝中,甚至这天下,全是王家的人。
王与马,共天下。这句话并非是空穴来风,而今王敦借清君侧之名起叛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茂弘茂弘,你我之间,究竟如何会走到如此境地的?
那人突然朝司马睿深深作拜。“臣遵旨。”说罢转身,离去。淡定自如,无一丝犹疑。
司马睿抓住玉镇的手微微颤着,他望着那人渐渐远去、渐渐变小的背影,心中满是疑问、不甘与遗憾。我知道此事本与你无关,然而只有这样做,才是保护你最好的办法。纵然你要恨我,我也不后悔……
08
皇帝软禁的命令如何困得住他?
谢绝了所有访客,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脚步虽然踱着,眼睛却离不开案上的一封书函,紧抿的双唇昭示着他正陷入前所未有的困扰和挣扎之中。
堂兄的叛乱,他一开始就是不赞成的。但是那人,近年来对自己的话已不是像往常那样依赖的态度了,尤其是北伐——光复旧土,他一生的夙愿。
司马睿……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曾经那么近过,年少时那些起则同食,卧则同榻的日子……但是,如今君臣有别,王家的利益,他的抱负……手捏握成拳。
“老爷!”叩门声急促响起,让他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过来。
“进来。”见管家上气不接下气的惊惶模样,他只淡然。“朝中形势如何?”
“听,听说皇上执意要杀您,好不容易才被群臣死谏住了……”
王导拳头蓦地一松,心头如针刺般一痛,却久久未散。
“老爷?”
“你把这封信,拿到武昌,交给我堂兄王敦。”
恨一个人,原来是如此容易。
09
“咳,咳咳……”止不住的咳嗽声回荡在偏殿,咳得司马睿五脏六腑都要拧痛起来了。
一只手在其后背轻抚摩挲,为其顺气。他回过头,是年轻的太子司马绍,清秀的轮廓继承了他的优点,也有着早逝的虞皇后的影子。司马睿招手让儿子来到前面。
“父皇?”
“你静静听朕讲,此话断不可传第三人耳。”见司马绍点头,司马睿才一字一顿,缓缓续道,“朕驾崩之后,你须敬丞相如汝父,但凡军政大事,都要再三垂询。”
太子大惊失色。“父皇寿与天齐,千万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司马睿轻轻摇头,脸上有掩不住的倦色。“你勿多言,只管照听照做便是。”
“可是丞相不是常常忤逆您的意思吗,而且,王敦他还……”
司马睿挥手打断他。“王敦之事与他无关,至于丞相忤逆朕,那只说明他是个忠臣,虽然想法与朕不同,但为国家为百姓的心,却是毋庸置疑的。”
茂弘,如果可以,我并不想做这个皇帝,你可知道,我最希望的,是和你垂钓对弈的那些日子。然而现在,我不只是司马睿,我还是一个父亲,一国皇帝,所以我能为你做的,仅仅是如此罢了……
司马睿倦得无法撑住双眼,神智陷入沉浮不定之中,耳旁的声音遥远得仿佛从天边传来。
“陛下,叛贼王敦得王导之助,已兵临建康城下,刘大人和魏大人已被叛贼所害……”
有什么骤然破裂,从心底汩汩流了出来。司马睿手极困难,极缓慢地抬起,想触摸什么,却终究力竭,软软地垂落在把手上,松开。袖中一物顺势滑落出来,在地上跳了几下,发出清脆动听的声响。
王导推开门的时候,那人仍静静地坐在那里,双眸浅浅阖上。仿佛只是暂时睡着,在自己不留神之间,又会醒转过来,用狡黠而温和的目光笑望着自己。
“仲父,您来晚了一步……”太子微微哽咽,双眼通红。
他木然抬首,“太子叫臣什么?”
“仲父。”
接过一卷绢轴,打开,那人端秀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
“父皇遗诏,要本宫奉丞相为仲父,请仲父相佐朝政……”
王导握住绢轴的手剧烈颤抖起来,连退几步,目眦欲裂,向来温文尔雅的神情狰狞得旁人皆为之一惊。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不会的……他做了什么……他到底做了什么!那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明明只要略加思索就可以想通的事,他却自始至终没有去想过,或者说,不想去想。有些事情,一旦身陷其中,便无法再看得清楚了。
脚边依稀有微光,王导俯身拾起,是一枚琉璃棋子,光滑皎洁得如同天上明月。
喂喂,我可是主子,你就不能让让我?我大病初愈,又精神不济,你忍心欺负一个病弱者吗?茂弘,若连你都不信任,我还能去信任谁呢?
费语思年少,弹指鬓间霜。山阴道上桂花初,王谢风流满晋书。可这样的风流,换来的却是莫逆相隙,君臣相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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