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集体所有制里打公分爬滚出来的后十年,日子已经开始有些好转,过年大人们会五元十元的给压岁钱,村长家人多,三个儿子加两个女儿,一个年下来孩子们能攒个一二百,他把这些钱放出去,等来年收回几十元利息,就可以拿这些利息发压岁钱。
虽说是孩子的压岁钱,但村长是不允许让孩子自己私存的,怕丢,再说也没地方消费,通常正月元宵一过,就把五个孩子喊来开始收割这些压过岁的钱,林嫂给鸡猪喂食的时候抱怨小女儿分不请几毛几块。
村长说:“这怨不了她,一个女孩,不懂也罢,能洗衣做饭,会伺候丈夫就可以了。”他听到些背后议论,也压根没往心里去。村长平日务农,偶尔大队里开个会,他不喜欢出去做生意,他一出去,村长职位就不保,但他喜欢在村里跟人做生意,就是把那些压岁钱给放出去。
近七一瘸一拐向村长家走来,经过熟悉的土坡,手扶了一把那经常坐的石头,然后绕了过去,摇摆着矮小的身躯,原本不太引人注意的小身板只要一摇摆起来,就如一只苍蝇在你眼前晃,会特别显眼,甚至有些碍眼,村长会拿他腿打趣。
村长正站在院前的柿树下琢磨着老黄牛,他拿柿树用来拴牛绳,牛绕柿树画圈,画着画着就踩烂一圈烂泥和牛便,霜打熟了的柿子时不时砸到牛身上滑落到地上,没等牛踩到自个就已经稀巴烂,闻着牛骚气村长点了根烟,他用食指和拇指捏着烟,手心朝上,他这样端着吸看着挺别扭,偏着脑袋,似乎在思考什么。烟在他手里如一门缩小的土炮,他拿烟的方式,放平日里,近七准会笑他的,还会说村长你这也算吸了几十年啊,不如学学他,压根就甭抽,也好省了这装模作样让自个难堪。今天近七心里这么想但没说,他很清楚自己是来干正经事的。
烟吸到半根的村长瞧眼前的一摇一摆,犹豫片刻,然后显得有些兴奋,并用酒嗓子放声吆喝开。
“船,吃过饭没?”
这是那时候特有的招呼方式,逢人便问吃饭,壮公蹲厕的时候,村长也这样打招呼,就是不在吃饭的点也会问差不多关于吃饭的事。
人们管近七叫瘸脚,村长管瘸脚叫船,他说他摇摆起来贼像一支浪里的船,而他,平地要摇摆,洼地也摇摆,简直就是旱船,村长的话常常逗得近七咯咯笑。村长还常常略带邪笑地夸近七家冬兰美艳,其实意思是说冬兰上了这只船可惜了,可在冬兰走后,他又用同样的邪笑跟近七说,你这辈子最大的亏就是入了冬兰的坑。
近七只是“嗯”了一声,就潦草结束了跟村长聊天。
等再走近些,他的脸开始变得跟这棵几十年的柿树皮一样,并且用压低的喉,试着重新打开话匣子,原来这才是他最想说的,近七说:“村长,你看那钱可否再缓我几天,你看等谷子一晒干,粜掉一些便有钱了,粜了立马还你,要是米粜不出去我就是卖了那几棵做棺材板的树也给还。”近七说这时很决定。
近七借钱不赌也不嫖,这债是前年开春买谷种和猪崽欠下的,不幸闹了蝗灾和猪瘟,谷子没收成,猪没长大就瘟没了。妻子冬兰虽然貌美可干不了多粗活啊,美貌这个时候对近七来说屁都不如,他说油灯一吹,还不跟母猪一样全是肉。
村长不啃声,他矛盾了,收回来就是死钱了,可收不回来也是死钱。他知道去年的这个时候近七提过一次棺材板结果还不一样没还钱,他还真担心近七说话不算数,冬兰要是再一走,近七就是一咸鱼,到那会真是拿他没辙了。
那年近七算是挣了一口气把钱还了。
还钱那天村长笑着说:“船,你瞧,你把那瘸的腿踮一下不就平了。”近七听不懂村长话中带话,嬉笑着把那废腿使了下劲,他知道村长乐呵了下次会好说话。
《那些人,那些事儿》一草,一木,一群人;一家,一户,一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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