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那些事儿【10】

作者: 匠叔 | 来源:发表于2019-03-07 10:30 被阅读4次

    听说冬兰回来了


    这个家庭对冬兰来说,永远缺点什么,没有充裕的柴米油盐让日子过得撩倒,让冬兰更恼火的是丈夫在别人眼里像个废品,一个残缺的废品,还有两个没出息的儿子,想到这些,冬兰泪刷然而下,这些破烂不堪,让冬兰抬不起头,已经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家已经没了温暖,没了信任,对于这个女人而言,这个所谓的家只是个冰冷的窝,连猪舍多不如的窝。

    她常说:“受够他们爷了,我得出去,出去几年。”

    冬兰手里打着毛线衫,动作利索的冬兰本该打完了的,可她得将丈夫穿破的毛线衫慢慢拆出来,过一遍热水凉干再拉直了后才好重新打,这耽搁了好些时间。见母亲在织布,她就会来帮一把,顺便跟母亲诉说生活的无奈,有时候也会边打毛线衫边说,而每次总会说着说着就开始哽咽起来。冬兰不会见谁都这样的,母亲成了她在村里少有能信任的人之一,只有她信任的人,她才愿意全盘倒自己的苦水。母亲时不时的安慰她,这些安慰的话对于冬兰来说聊胜于无。

    日头高照时,丈夫便一瘸一拐地走出来站在土坡上喊:“冬兰,烧中饭啦。”

    他知道冬兰在谁家,所以知道朝哪个方向喊。冬兰听着了,通常爱理不理,知道是丈夫喊,也不出声,这个时候冬兰总会拖延一会,母亲会说:“喊你了,赶紧去吧,别让等急了。”

    冬兰丈夫也知道冬兰已经听到喊声,见不应答,便说了一句:“狗屌的,也不应个声。”他也不怕全村人听到他的高声。随后在土坡上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晒起太阳来。没过几分钟,小儿子也出来喊道:“妈,回家烧饭吃了。”喊他妈的模样跟他爸真是一个葫芦样儿,这时冬兰才会立刻起身回家,只有儿子才喊得动冬兰。这样的情景一遍一遍的在村里演着,像电影片段设了重复播放那样,一遍一遍重复。

    冬兰丈夫的瘸是小儿麻痹落下的,很小就这样了,瘸了一辈子,村里人毫不掩饰地喊他瘸脚,连小孩们也毫无礼貌地喊他瘸脚。他呢,也接受瘸脚这一绰号,他知道这瘸的脚是一辈子也无法解脱的事实,这瘸的脚像个魔咒,笼罩着他,还有他的女人和孩子们,虽然冬兰没那么在乎他的瘸,从冬兰每每亲切喊他近七时便看得出来的。瘸脚六月中旬出生,他父亲说六月中旬一过,距七月就近了,于是就给取名近七。

    冬兰是近七父亲给近七找的亲,近七父亲在世的时候也算是半个地主家庭。可冬兰怎么与近七凑到一起的,没人说得明白。有人说冬兰是童养媳,近七腿是后来瘸的,他父亲很早就没了,留下了些钱。也有人说冬兰是正常嫁进来的,娘家甚远,出嫁前不知道瘸,也没见过面,等一过来,生米就煮成熟饭了,往后就将就过日子。

    那年冬兰女儿已经会走路,大儿子刚满两周,冬兰有孕在身七八个月。正是计划生育抓最严的时候,只要谁家有逃计划生育的,这些被村民喊作“鬼子”的人就来抓人,抓不到人就掏烂房,牵走牛,抓到就给流了,也甭管几个月。这夜里又有鬼子来巡逻,她家离村口有些路,但远远能看见村口一动一静,一见老远有灯火出现,整日藏着掖着的冬兰生怕走漏风声,就一家人躲到二楼放谷仓的小房间里,不敢做声。这狭小的房间平日只放放些干粮啥的,呆着呆着女儿就不耐烦了,先是说渴了,继而发烧,无知的近七怕被鬼子发现又无处找水便打了半酒吊子黄酒给女儿解渴,这半吊子酒下去解了他女儿的渴,也解了他女儿的命根。两月后冬兰临产得一娃,是儿子,可女儿的丧命让她恨了近七好长时间。

    近七觉得自己是个无用之人,集体结扎的那年他主动替冬兰去了。有人告诉他,男人要是结了就甭想上山干重活了,干不了重活那还怎么过日子。近七说:“你看我,结与不结有啥区别,不结也还不是干不了重活。” 村里人说他傻,不结她,哪天跟人跑了也不知道。近七又说:“跑就跑了呗。”冬兰就凭近七这点,她把气慢慢消了,可近七的脾气跟他的脚一样,一拐一拐的,阴晴难定。虽然近七脾气越来越差,可冬兰低声下气日子也算是过来了,又是十几年。

    可这个不幸的女人,终究还是爆发了。大儿子因一时贪念害了人家命入狱,这事闹得远近皆知,冬兰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没脸面待下去了,已经让她再也没有心思去打毛线衫,但她还是坚持买了全新的毛线给小儿子打了一件毛线衫。她的男人,近七,此刻无动于衷。此刻的冬兰觉得,孩子教育的失败,成长的扭曲,丈夫的无能,她死了都比活着好受些。

    深秋这天她终于决定离开,天下着蒙蒙细雨,冷冷的,油油的。没撑伞,也没带走衣物,她流着泪,跟小儿子说:“妈去城里打工,等赚了钱就来接你。”她离开的时候头也没回。近七向往常那样,坐在土坡的石头上淋着雨没出声。他没想到的是冬兰往里一直说要走,这一刻终于给等到了。而村里的人这一刻一点儿也没像看热闹的,大家希望此刻近七能拉一把冬兰,哪怕是假惺惺的拉一把,或许冬兰还会留下。

    那年冬兰家没养鸡,也没养猪,这一切好像是准备好了的,就是为了让自己走的时候少些牵挂。她要走的时候母亲是知道的,也是来道别过的,母亲知道她的苦,跟她说:“再熬熬,过去那么苦的日子都过来了,再熬熬,看在小儿子的份上,你这真要这么一走了之,先别说近七如何,小儿子有得苦了,甭走吧,你在他们总会好些的。”

    冬兰没留住,离开后先是回了娘家,然后念家又把她配给别人了,她娘家跟人说:“她没结,还能生,没带娃。”

    村上有人说,她也是个没心之人,再怎么也要带上儿子的。

    后来有人说见着她了,她重新找男人了,还生了个娃。后来又有人说冬兰新找的男人也不怎么样,日子也没过成。这些话虽然只是那些人说说的,近七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也没心去在意是真是假,而且近七也明白,这肯定是事实了,就像人家喊他瘸腿那样是事实了。还没等大儿子出狱近七已病逝,小儿子跟好心人进城做学徒,近七卧病的时候只有小儿子在身边,而冬兰在城里跟别的男人过她自己的日子去了。

    近七在世的时候不只是一次说冬兰要回来了,他儿子没当一回事。全村人看这家人的笑话,说近七是想老婆想疯了。说冬兰要回来也是近七听说的,但他全信。

    终于那年冬兰回来了,她没有回到这个村,她去了另外一个村。她回来的时候跟她当初走的时候一样只是回来个人,她真的重新嫁给他邻村丧妻的老农。

    冬兰没有回来看过她的儿子,她儿子也没有想念过她。

    她终于跟这个村没任何关系。

    《那些人,那些事儿》一草,一木,一群人;一家,一户,一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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