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阳光明媚。吃过午饭回来，发呆。

我这个办公室是公司里唯一朝南的房间，明暗整齐的光际线，一寸寸向办公桌挪移过来，仿佛要哄我睡个暖暖的午觉。

大概是昨晚睡得好，我并没有困意。

关着房门，还是能清楚地听到大厅里年轻人斗游戏的欢谑朗笑。那么，我做点什么呢？

还是写写吧。

关于写作，我比较欣赏李敖的观点：他说，写作不靠灵感，就像妓女接客不靠性欲。话糟理不俗。类似的观点，叶兆言也说过：写一二部畅销小说其实不能称为作家，作家是一直在写的，几十年如一日地写。村上春树也表达过这种观点：凭自己的灵感和经历，往往能够写出一二部小说，但是要写几十部上百部，单靠灵感和经历是不够。这种观点，古来有之。宋时，黄庭坚老丈人孙莘老曾经请教过唐宋古文八大家之一的欧阳文忠公怎样写出好文章，欧阳公告诉他：“无它术，唯勤读书而多为之，自工”。一句话，想成就写作的梦想，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多读多写。

那就趁此午后暖阳写写吧。

写一个真实的故事。

        老了，我带你住在市中心

前年的一天，退休了的徐教授给俺家农夫来电话，说下次来家，不要跑学校去了，他们搬到新街口住了。我们的第一反应都是：住到新街口，不嫌吵闹吗？

徐教授是俺家农夫的恩师，像母亲一样的恩师。不是徐教授的鼓励和挽留，俺家农夫毕业后，可能就回农村了。我们在南京租的第一套房，是徐教授帮忙找她同事租的，并且代我们砍好了价钱，然后开车帮我们拖行李、搬家，还从她家里带来一些被褥、拖鞋之类，算是帮我们在南京安了家。

徐教授是文革恢复高考后，从安徽农村走出来的早期大学生。她以前常跟我们讲，别回农村了，农村有什么劲儿，就在城里头，将来有能力了把父母也接出来。俺家农夫牢记在心，干劲十足地打拼，两年后我们在南京买了第一套房。当时，交了房子首付，连吃饭钱都紧张。徐教授主动借给我们五千块钱，得知我们用自行车像蚂蚁搬家一样，一点一点往新房里搬东西，又立即开车来帮我们拖。我们乔迁之喜，没有宴请宾客，只有我们仨：俺家农夫和俺，还有徐教授。宅心仁厚的徐教授有点像俺家农夫的亲妈。

在我们穷得叮当都不响的15年前，徐教授已经开了好几年的私家车，车来车往于家与大学城之间，是拉风的少数私家车主。那时徐教授和她夫君在不同的大学城上班，家里的汽车是给徐教授配的，她夫君坐学校大巴上班。徐教授的夫君姓陈，也是退休的大学教授，曾任某大学某学院的院长，但是陈教授一点都不学究，不拿，没有架子，他一生对徐教授低眉顺眼，宠爱有加，甚至可以说是宠腻。

单说做饭这件事儿。早些年，陈教授就传授给俺家农夫一条爱妻秘诀：不要让女人做饭，女人是水做的，油烟一熏，水就不清澈了，不如自己辛苦一点了。得益于这一秘诀，结婚十几年了，俺家农夫一不在家，我就只好以面条主打生活。徐教授的幸福可想而知了。她的同学都说，她这一辈子就只管貌美如花，全然不用管其他。

他们在大学城也有房子，但是徐教授不喜欢住在“空旷”的大学城，于是好多年，他们都住在城中老校区，虽然年纪大了，却不辞辛苦奔波上班。陈教授几十年如一日，笑嘻嘻奉陪。

有次徐教授来公司，我问她车停哪里了，她说车子卖了，她是打车来的。徐教授讲现在开车简直是遭罪，每天堵得吃不消。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较早一代拥有私家车的人，享受过当年的车少路阔，如今这种交通状况，的确令人厌烦，住在市中心尤其难以忍受每天早高峰晚高峰的拥堵。

偏偏徐教授喜欢住在市中心，因为图书馆离得近，医院离得近，影院离得近，健身场馆离得近，商场离得近，吃喝拉撒玩，所有生活设施一应俱全，举步即可到达。徐教授说，年纪大了，她可不想住到郊区，干啥都得跑半天，更不想去农村安家——虽然她每年会和陈教授到乡村去渡假，但是她不会长年住在那里，毕竟有诸多不方便。乡村对于徐教授来说，只适合点缀生活，制造情调，不适合作为日常。

电视上曾经播放一个感动了千千万万痴情男女的浪漫故事:男主人为了满足女主人对花园的向往，夫妻双双告别城里的生活回到山村，男主人租上数百亩山谷幽地，撒上各式花种，经营成漫山遍野的花海，送给女主人，从此两人，你满眼是花海，而我眼中只有花海里的你……徐教授说，她一年拥有一个月的那种浪漫就够了，再多她会消受不了。一个山谷的宁静对她来说太大了，因为她还有很多事要做。住在新街口20层的高空，只要关起门来，便可有一屋子的安静，无论是两个人闭目晒太阳，还是论文著书都是刚刚好。

去年中秋，我们去拜访二位教授。陈教授乐呵呵地说，你们徐老师喜欢这里，住在这里确实方便。不想做饭，下楼就有吃，应有尽有，一顿吃一家，一个月都吃不出楼下这条巷子。想逛商场，走几步就到。后面就是医院，头疼脑热不用担心。平时小麦（二老的孙子）想过来玩也方便，坐地铁一会儿就到了，毕竟好的中小学教育资源都还在城里，我们要是住到郊区，他们要来看看我们就不方便了。陈教授说：“带你们陈老师住在市中心，是对的！”

确实。老了，执子之手，闲云野鹤地住在山野之间是一种天上人间的浪费。可谁又能说，像陈教授这样的“老了，带你住在市中心”，不是一种人间烟火里的浪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