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属龙,1952年出生,62岁的人了,典型的农村妇女,是千千万万普通又伟大的中国农村妇女中的一个:乐观、坚毅、隐忍,用一生的操劳撑起了整个家庭。
母亲是个苦命的人。外公去世的早,她作为四个孩子中的老大,一早就开始承担生活的重担。真是重担,她初中刚毕业,十几岁的小姑娘就被当作成年劳动力用,在生产队里跟男人一样做各种重体力劳动来挣养活一家五口人的工分(外婆是缠脚的女子,做不了重活)。那是一个疯狂的年代,伟人一句话就能让全国癫狂;那是无产阶级事业无限大,人无限小的时代;是“拼尽最后一点血,敢叫日月换”的时代,母亲的青春被日复一日的重体力劳动填满,难有一丝亮色。她老跟我们讲原来挑担子挑的太多,导致现在这么矮,比她小四岁的姨就高不少;她老是骄傲的说,那时候身体真好,一百多斤的担子,挑起来就走,一点都不比男劳力慢;她会微笑着讲当时生产队里给她起的绰号:“笑芬”,因为她虽然小小年纪承担了大大的责任,可还是那么爱笑...
母亲跟父亲是老早就定下的亲事,一个家里一穷二白,且缺乏男劳力(男劳力放在今天的价值堪比一套房子吧);另外一个是顶着走资派帽子的黑五类(当年爷爷因为当村支书而被打成走资派)。还真是“门当户对”,一家更比一家穷,一家更比一家惨,父亲也是老大,小学念完开始做重劳力劳动,为7个孩子的大家庭贡献力量。母亲家本想找个男劳力来照顾家里的,可事情却事与愿违。因为父亲是很孝顺、很听话那种传统孝子;而爷爷虽然挨过批斗,在外面没有了威严,可在家里还是一家之主;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母亲是那种直来直去的人,只会埋头苦干不会讨好公婆(母亲处理人际关系的能力一直偏弱),在兄弟姐妹众多的大家庭,一个老实巴交、不会讲话又不愿意轻易低头、老公只会觉得父母永远正确,那种窘境可想而知。
母亲结了婚,仍然像个男劳力一样劳动着,过去是为生产队工作,现在是为大家庭。母亲跟公婆的关系一直不怎么好,父亲因为工作关系,一个月难得回来一次,其实回来也没什么好事,印象中他们老是吵来吵去的。我记忆力不好,小时候很多事情都记不住(这一点跟我姐比可就弱爆了),不过,父亲在家摔煤油灯的情景还有印象。我小时候(大概小学一二年级?)会用吃过的玻璃瓶做煤油灯,当时好像电力不稳定,时有时无的,没电的时候就要点这个。我做的煤油灯老是被暴怒的父亲摔碎,以至于私下里跟母亲说不想让那个男人回来,回来就发脾气摔坏我做的东西:)
孩子小小的心,很难体会父母当年的爱情,他们吵闹的结果往往是这样:父亲大发雷霆,摔门而去,母亲低低的啜泣,然后用平时攒下来的鸡蛋为难得回来一次的父亲做荷包蛋,等着他回来----他还真就回来了,怎么好意思:)时至今日,母亲身体不好,父亲像贴身保姆一样的温顺和体贴,很多时候母亲倒是显得强势无理,爱情,冥冥中也会找平衡?
有几件小事让我终生难忘,我相信我之所以成为现在的我,而不是其他人,这些事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生平唯一一次挨打:大概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老跟着两个叔叔(比我大6岁)偷偷去生产队里的蓄水池玩,母亲发现后严厉警告我不准去,因为我是旱鸭子,怕我有什么危险。夏天的一个中午,偷偷跑出去,被发现,一向温和的母亲拿着笤帚满院子撵着打,我吓得大哭大叫,也没有逃过一顿暴打,不过,从此之后再没有挑战过她的底线。
第一次觉得羞愧:也是小学的时候,不记得几年级了,偷吃母亲用于给外公上坟用的供品--蜜角(那种灌了糖水的点心)。她买了蜜角,给我们吃了一小部分,再三交代,剩余的要留着上坟,可我跟我姐没有经得住美味的诱惑,在不断地“再吃最后一个”的自我欺骗中,吃到只剩下一小部分。母亲发现后,没有冲我们发脾气,只是静静地坐在床头,静静地流眼泪--因为她必须要从本就很紧张的家庭预算中拿出额外一部分再买一份。那时候我突然开窍了,感受到了那种因为我们贪嘴而让她置于困难境地的羞愧,体会到了她的伤心,而这份羞愧直到现在还能刺痛我的心。
第一次感到骄傲:应该是上初中了吧,不记得母亲是因为什么原因腿疼,正是收麦子的时候,要挑了麦子走很高的台阶到房顶晾晒。她试了好几次都不行,脸上有明显的痛苦,一个台阶都上不去;此时,爷爷奶奶跟两个叔叔就在院子中吃晚饭,连抬眼看一下陷入困境中母子都没有。那边的惬意晚餐让当时的我想哭、想喊、整个人要爆炸,身体瞬间充满了力量,我摇摇晃晃地把担子挑上了房顶...那天干到很晚,我挑光了地里的麦子,台阶走的越来越稳。晚上母亲做了手工捞面,我第一次用海碗,吃了最美味的番茄鸡蛋捞面。在母亲的脸上我看到藏都藏不住的骄傲,她有光彩夺目的喜悦,而这一切是因为我,多么骄傲!当然,手工捞面,这种简单的面食,时至今日依然是我的最爱,我详细还会继续延续下去。
年纪越大越能体会母亲的那种无与伦比的献身精神,她没有什么文化,可那种为家庭、为子女炽热的奉献精神,有殉道般的崇高;也越来越能体会父母那种爱情:他们本质上属于同一类人,一样坚强隐忍,一样不愿意麻烦别人,一样刚强和乐观,其实父亲在她心目中一直是那个可以信赖的男人,从来没有改变过。
我愿意用父亲的话夸奖母亲:
“你妈是真乐观,有一次县社说要把我们这些临时工都清理走,有个同事回家跟媳妇说这件事,当即就吵吵着要离婚了。我提心吊胆回来跟你妈说,我记得可清楚,她坐在缝纫机前做活,抬起头一笑:大不了回来种地嘛,还能没口饭吃?”
“我觉着虽然你妈脾气不好,可比较着家里那几个媳妇,你妈心地最好。你奶奶病那时候,一直跟着伺候端屎端尿,不怕苦不怕累,就她一个。”
“你妈也就嘴上厉害,原来背地里恨你爷爷恨的牙疼,说起来过去的事就流泪,可每次你爷爷需要什么从来没说过二话,会主动问需要别的不需要。还跟我说,看他孤老头子一个人也挺可怜的...”
祝福我的父亲母亲,你们给了满满的爱,你们用身体力行教会我同情、宽容、责任、尊严,我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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