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安放

  我认识吴芳芳的时候，那天她死了。而我就住她家对面，我是一年多前搬来这家公寓的，我的房间号码是336，她的房间是320。刚搬家的那天，我见到过她。后面就很少能碰到她，不过有听到她开门和关门的声音。也许我们上下班的时间不一样，或者出门的时候她往左走，我往右走。这样完美的错过，所以我们并不认识，更加谈不上熟悉，这就是住在深圳这样的大城市所体现出的人情冷暖，邻里之间都不认识是多么悲哀。她死去的那天，我是第一个发现者。

王楚安是我的名字，湖北人，34岁，一个人在深圳，前几年跟同学一起炒股，刚开始还赚了一点钱，后面亏了不少，把10几年打拼的都赔进去了，唯一剩下的是老家县城的一套不值钱的房子。叔伯他们都劝我回老家县城发展，毕竟在县城还是有房子的人，不用在外漂泊。深圳的房子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的。可是我还是喜欢留在深圳继续飘着，这里繁华，热闹，充满机会。为了稳定下来，今年开始在一个平台上接单送外卖或者跑腿等业务，最起码先活下去。我这个年纪，一个大男人到处给人跑腿，别人自然是瞧不起，刚开始是无法适应的，随着时间慢慢过去，渐渐的我也无所谓啦，只要能赚钱，面子早都不在乎了。

8月1号那天，我休息，三个月难得给自己安排一天假。睡到上午11点才起床，准备下去吃点东西。关门的时候，发现对面的门上贴了一张纸条，好奇的我特意去瞧了一眼。上面居然写着门的密码，这家公寓的门都是密码锁。平时喜欢看侦探小说的我，感觉像是出现不可思议的事情。门上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唯一有点不同的是，有一股芳香扑鼻而来。哪里来的芳香？我想试试密码，也许是恶作剧？我轻轻的敲了一下门，里面没有任何动静。有些敏感又多事的我，拨通了管理处的电话，管理处的刘主管紧急拨通了320房客的电话，电话关机。刘主管匆忙的跑上三楼，我一直在等他。他看到门口纸条上的密码锁的密码时，也感觉奇怪。他告诉我说，房客已经逾期两天没有交房租了。我们开始敲门，开始是轻轻的敲，后面是大声的敲，并且呼喊：“吴小姐，在家吗？”最后我和他决定，试试密码，看看能不能进去。当刘主管输入完密码，门真的开了。轻轻推开一个小小的缝隙，扑鼻而来的是百花齐放的芳香。现在已经是10月份了，扑鼻而来的芳香让我想到了夏天的气息。刘主管把门推开，映入我们眼帘的，让我们两个大男人都陶醉在里面，客厅里面布满了鲜花，粉、红、黄色的康乃馨，蓝色的绣球，白色的满天星，总之鲜花店里有的花，这里都有。我仔细的观察着这里的一切，这里除了鲜花，没有任何生活用品。除了茶几上的一份文件和一部手机。手机应该是房客自己的，看到那份文件上的两个字后，我和刘主管都倒吸一口气。

那是一份遗书，我和他对视了一眼，感觉不对劲，马上去看房间里面。这里是一房一厅，客厅，厨房，洗手间，除了鲜花，一无所有。可以说是租客故意清空了自己的生活用品。卧室的门是关着的。面对这扇门，我们两个大男人退缩了，他马上拨打了报警电话。10多分钟，有两位警察赶来现场。当警察打开那扇门的时候，我们看到一个女人穿着漂亮的裙子躺在摆满玫瑰花的床上一动不动，卧室里也到处是鲜花。她就是吴芳芳，我的邻居，认识她是在她死的那一天。根据警察的初步判断是自杀，吴芳芳大概凌晨两点多吃了大量安眠药，我们都推测她有可能是为情自杀。现场没有任何谋杀的蛛丝马迹，而且遗嘱上写的清清楚楚。如何处理自己的尸体，如何分配自己的财产。但是没有写明自己为什么自杀。警察很快结案，通知家属过来处理后事。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自杀现场，也是最美的自杀现场。床上满满玫瑰花，她静静的躺在上面。脸上没有任何难过的表情，仿佛带着微笑。我感觉她一定是去了天堂，化身花仙子在另一个世界快乐的生活。

我想我应该很快就会忘掉此事，虽然有点难过，或者说有那么一丝的不安。周围的邻居得知此事，都来打听发生了什么。尽管大家都不认识，出于好奇，都凑过来八卦一下，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大家就散了。后面听说有两租户搬走了，有一户搬到7楼了。我仔细想了一下，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也就没有必要搬走。

一个星期后，我收到了一个跑腿订单，是来自花语嫣鲜花店的。要送一束鲜花到梧桐山顶。这张订单注明会给额外的红包。真是一张奇怪的订单，难道梧桐山顶在举行什么活动。我骑着黄色电动车跟着导航来到花语嫣鲜花店，这个花店居然离我们住的公寓不远。花店的老板娘是一位55左右大姐，看着还蛮年轻的。她把花交给我，让我把花放在梧桐山顶的一颗树下。她拿出一张山顶的照片，然后指给我看是哪颗树，树的上面已经做了记号，几个红色的蝴蝶结系在树干或者树枝上。她担心我不送到指定位置，要求我拍照发给她确认，回来这里再拿红包。我觉得有些奇怪，为了还我的信用卡，也就管不了那么多。抱着这束鲜花骑上电动车就出发了。两个小时候后到达山顶，根本不用四处寻找，一眼就看见那颗树了。树下还有几束干枯的花。我把花放好，拍了照片就回去了。没敢多想，也没多看。回到花店的时候，老板娘塞了200的红包给我。客气的谢了我，当我离开的时候，看到她的桌子上有一女孩的照片，好像认识又好像不认识，我仔细辨认着。

“怎么，认识吴芳芳吗？”

“吴芳芳？”我吃惊的看着老板娘。

“你认识她？”

“我的邻居叫吴芳芳，不过她7天前自杀了。难道花是给她的？

“是的。你们居然是邻居啊。”

“是啊，不过我们并不认识，她自杀的那天上午，我是第一个发现者。”

一说到她，老板娘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这家花店本来是兑给她的，她刚接受1个月都不到，检查身体发现得了乳腺癌晚期。所以就……，按照她的遗嘱，把骨灰埋在了梧桐山山顶的一颗树下。”

“原来如此，好可惜。”

“是啊，她真的是个好姑娘，我身体不好，所以把店兑给了她，花语嫣的名字是她起的，插花是我教她的。”

“花语嫣，很好听的名字。”

“她没有结婚吗？”

“没有，一个人。这么好的姑娘，不知道为什么在深圳居然找不到男朋友。”

“她的家人呢？”

“她哥哥和她的父母都在珠海。”

“怎么不葬在珠海呢？”

“她说如果有来生，想做一颗高山上的树，自由自在的生长。我和她聊的来，虽然我比她大20岁，但是感觉跟她像姐妹一眼亲。她插花也有天分，可惜命太短。”

“大姐真是好人啊。”

“我是同情她，不过她可不希望别人同情她。她活得很潇洒，当然刚得知自己癌症晚期的那一刻，她也很沮丧，我邀请她到我家，我们聊了整整一个晚上，她又哭，又抱怨命运不公。”

“如果换做是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不过，芳芳经历一个晚上的挣扎，第二天，她想明白了。把花店交还给我，她要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过剩下的时间。她不想在医院化疗浪费宝贵的时间和金钱，她要去旅行，趁自己还可以行动的时候。”说完，大姐就拿出手机，给我看她的朋友圈，她和自己的亲朋好友告别。包括父母和哥哥嫂子。然后去旅行了，去了好多地方。像小鸟一样，到处飞翔。累了就回来休息，身体恢复了，又出发，真是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鸟。直到有一天，她飞不动了，然后潇洒的决定不飞了。她最后一条朋友圈这样写到：“朕玩够了，江山留给你们啦，到此为止，不再奉陪，各位亲朋好友保重，我们天堂再见。”

回到家里，晚上有点睡不着，就开始玩游戏，很老的游戏，方格迷踪，每次玩到失败的时候，无处安放四个大字就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玩着玩着累了，但还是睡不着，想到了吴芳芳，如果她没有得乳腺癌，生活会怎样呢？周围的邻居想到她，都会害怕，我到觉得无所谓。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凌晨1:58。没有睡意的我，躺在床上，又想到了自己的生活，一个人在这个城市打拼，差一步，就飞黄腾达；差一步生活就美满。只差一步，也许是我太贪婪，注定要摔个跟头，炒股失败让自己的生活一下子回到了解放前。酗酒，自暴自弃，女朋友自然是走了，我也不怪她。但从此我的心也不在属于谁，我也不再爱谁。在这大城市，这无处安放的灵魂，还有这躯体同样无处安放。今后的路要怎么走，余下人生要怎么过。难道要送外卖跑腿一辈子吗？突然感觉和吴芳芳有点相似，像侠客一样孤独的在这个大城市里飘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安稳下来，一夜胡思乱想，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正如网友说的，晚上想千万条路，早上起床只有一条路--上班的路。骑着电动车在城市里穿梭，机械的遇到很多人。这个职业让我变得好麻木，机械的把东西从A点送到Z点。一天天的就这样在城市的海洋里漂泊。有一天，路过花语嫣鲜花店，不知道为什么，我停留了一会儿，但是发现花店里并没有人。门口贴着一张A4纸，上面写着，老板娘去附近的医院看病，如果有需要鲜花和盆栽的客户可以自己扫描付款打包。我进去看了一眼，鲜花的味道让我想起了吴芳芳自杀的那天，满屋的鲜花，满屋的芳香，而她却冷冰冰的躺在玫瑰花的床上，这是她给自己安排好的最美的离开。这时候，老板娘就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包药。

“买花吗？”

“不买，我看见里面没有人，好奇进来看看，原来你去医院啦。”

“是你啊，小帅哥。”

“就这样门也不关，不怕别人把鲜花都拿走吗？”

“拿吧，拿空了最好。”“大姐这是开玩笑，哪儿有这样做生意的。这不是赔本吗？”

“我腰不好，要好好修养一段时间，而且鲜花店这个月也到期啦。”

“那这个花店，不做了吗？”

“想做，我也做不动啊。”

“大姐，这个花店一个月能赚多少钱啊？”

“这个花店我做了10多年，养活我自己是没有问题的。要不是我生孩子留下病根，导致我的腰不大好，我也不想这么早就退休。帅哥，你是不是感兴趣，感兴趣我来教你啊。”

“没有啦，哪有男的开花店啊。”

“那是你见识少，好多插花大师都是男的。这里不只是卖卖花那么简单，如果你有魄力也可以接大单，例如婚礼鲜花布置，什么发布会等大型活动。”

“是吗？”

“大姐我不骗你，你回去想想吧。如果不是吴芳芳得了乳腺癌，否则她不会放弃的。这是她的梦想。”

“她是做什么的?”

从花店的大姐那里，得知原来她是做服装公司负责跟单的，在办公室做久了，经常加班，没有了自由，有些厌烦，而且也没有男朋友，觉得无聊。她自己一直想开一家自己的花店，于是遇到这个大姐，跟大姐学习插花，并把这个店面盘下来。人的一生说快也真快，吴芳芳也才32岁而已，16年拼命读书，毕业后出来拼命工作，还没有享受人生，年纪轻轻的就这样离开了。反复从大姐的手机里看着她的朋友圈，她离开前和所有她的亲朋好友都一一见面，告别。看到她和大姐的照片，两个人微笑着面对镜头，面对人生，如此洒脱，她没有哭哭啼啼抱怨。所有的朋友和她一样洒脱的面对她的离开。她不算是一位美女，却有着一种独有的魅力，自信，可爱。可惜我只在搬家的时候看见过她一眼。住在对门也没有缘分认识。 这就是我认识她的全部过程，感觉她和我有某些相似，都有颗无处安放的心。

    半年后，我成了花语嫣鲜花店的老板，名字没有改，虽然我和吴芳芳并不认识，但是我愿意把她的愿望实现下去。每年都会送一束鲜花到梧桐山山顶的那颗树下。大姐每天有空会帮我两个小时，就当活动活动。我不再贪婪，不再想着一日暴富，踏踏实实的过好每一天，特别是插好每一束鲜花。也许有一天她会化成花仙子来看这家花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