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简论一百二十四(游侠列传)
颜子躬行仁义,穷居陋巷,二十九岁弃世;盗跖啸聚草泽,杀人亡命,乃得以寿终。天道穷远难知,夫复何言哉。
且不惟此也。盗跖之徒,刚戾暴忍,杀人无数,作奸犯科无数,生时咨睢横行,死后其徒颂义无穷。穷则为布衣诸侯,终老江湖;达则篡窃逆取,鼠窃神器。由此观之,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曾不虚言也。岂但窃国而已哉,则是仁义礼智信一并窃之也!
盗跖之徒,不事生,无恒业,贱农工,然挥金如土,敛财有术。其敛财之术,不外赌、诈、拐、质、盗,欺良善,掘人冢。嫉人之富,欺人之贫,幸人之灾,乐人之祸。崇尚不劳而获,觊觎社稷名器,冀一夜暴富,坐拥天下。
其惑众亦有术焉。树替天行道之旗,假劫富济贫之名,行打家劫舍之实。其行劫也,黄白金玉,尽以取之,其难挟者,土地粮食、桌椅板凳,悉以予人。愚民无知,从而诵之,歌以咏之,咏之不足,则从以效之。故其势日张,其焰愈炽,如烈火之燎于原,不可遏止。
无信仰,无敬畏,无怜悯,无底线,无顾忌,无价值,强则凌弱,弱则媚强,口道四海兄弟,然各立山头,聚众械斗,睚眦必报;常言江湖义气,然内讧不绝,冀欲取代,如洪杨之不能相容。
此辈恒混迹闾巷,或掉臂市街,无农人之质,愈市民之刁,欺行霸市,摧抑良善,阴结官府,鱼肉乡里,黑白两道,左右逢源。平素酒食游戏相尔汝,勾肩拉背,语重心长;一言不合,则拔刀相向,其势若不共戴天,必欲尽灭之而后快。
子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
夫法者,天下之公器也,民以之为信也。此辈作奸犯科,视法如无物,庇佑亡命,不惧刑戮;慷慨解囊,不辞困窘;阴结死士,暗寄深望,故江湖颂声不绝,人人皆以为高,生而为人杰,备极尊荣;死而为神灵,香火不绝。
若遇季世,此辈则乘时而起,结交江湖,招纳亡命,化蛇为龙,举义旗,号令天下;诛异己,混一四海。位列于凌烟,名著于竹帛,子孙垂拱,千秋血食,直与天地而比寿。
至若独行君子,不苟合于当世,若颜子之徒,反为当世之人所笑。
嗟乎!有斯土而生斯人也。夫复何言,夫复何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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