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酒封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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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居者 」
文| 十万光年
图| Thomas Leong极简风格长曝光
本文由公众号烈酒封侯原创首发
独居者
壹
陌生的邻居
“最近楼道里总是臭臭的,我们怀疑是邻居在恶作剧,你们来看一下吧!”
报警时间是2069年5月2日下午3点,警方接到这通电话后,及时派人赶到了事发地。那是一栋年代久远的居民楼,从电梯间吹出来的风,可以隐隐嗅到一股机油的味道,楼道的墙壁喷满了各个时代留下的印记,其中最新的一条是“专业疏通下水道”。
“就是那家,臭味好像就是从那家飘出来的,臭得我家小孩晚上都睡不着觉。”报警的年轻妈妈指着自己家的对门,。
“你认识那家的住户吗?”
“不认识,根本不认识!虽然我搬来这里已经有五六年了,不过我从来没和对门的那个老太太说过一句话。”
警察走到那扇门前,兀地被一股恶臭熏得向后缩了一下身子。他敲了敲门,没有听见屋里什么回响,又转过身疑惑地问报警的年轻妈妈:“这一层里只有你们两户人家,你们居然没说过话。”
“为什么要说话?大家各过个的,谁也不欠谁的,况且那个老太太平时神经兮兮地。”
……
当天傍晚,在多种联系方式都无效的情况下,开锁公司打开了那扇散发出恶臭的门。屋里的空气有些闷,但地面十分整洁,起居室里的电视机、电脑、空调都关着,厨房的冰箱里放着满满的食物,有苹果、有火腿、有青菜、有用保鲜膜分成一盒一盒的牛肉片,但显然他们都已经冷藏了很久,散发出奇怪的味道。卧室的门关着,像是有人正在里边休息,但越是走进,越闻得到一股浓烈的臭味。随行的警察带着摄像机,记录着这次“破门而入”,每一位在场的工作人员看到那扇关着的卧室门后心里都多少有了准备。
“有不少老年人都是在睡觉的时候离开的。”
“只是这么久了都没人发现,真叫人心寒啊。”
开锁公司的工作人员,离开了房间,殡仪公司的人开始进行简单的消毒,并熟练得处理起尸体。一个老太太张着嘴躺在床上,已经分辨不清她的容貌,盘在头上的发髻显得松散油腻,身体上盖着一层薄薄的被子,可以看到两脚直挺的轮廓。当工作人员将尸体从床上挪走后,床垫上留下了一大片椭圆形的褐色淤痕,隐隐地散出阵阵臭气。
报案的年轻妈妈问那些站在楼道里吸烟的工作人员:“老太太死了,是吧?”
“嗯,是的。可能是睡觉的时候死了吧,可能没受什么苦。”
“几个月前开始就很少见她出门了,是不是得了什么大病啊?”
“不知道,她家平时有客人来吗?”
年轻的妈妈回答说:“没有吧,自从我搬来,就只见过她一个人出入。说起来,她每次看见我们家宝贝,都跑上来又抱又摸的,像个神经病一样。诶?她孩子呢?怎么不见孩子还处理丧事啊?不会是养了不孝子吧?”
那个工作人员,深吸了一口烟,而后淡淡地说:“哦,她没结婚,哪有孩子。”
贰
侄子
“我不能给别人添麻烦,实在不行,还是要请侄子来帮忙打理一下。”
这是老太太生前在微博上的最后一条状态,她没有留下遗书。但是却与一家殡仪公司签过合同,并付了钱,许诺死后的殡葬事务由他们主持。殡仪公司的人根据微博上几十年来的评论回复,找出了她的侄子。
老太太的侄子住在湖南,殡仪公司通过警方的帮助,联系到了这位侄子,并特地派人去了一趟长沙。其实这位侄子也已经65岁了,他刚刚从一家国企退休,住在一栋两年前新建的复式公寓楼里。社区的环境很清幽,配套设施一应俱全,门诊、运动场应有尽有,因此不少老年人都聚集到了这里。工作人员见到这位侄子的时候,他正在社区的健身房里和其他老年人一起看篮球比赛,穿着一件暗灰色的夹克,外边套着一件褪了色的篮球运动服。老头看起来是个开朗的人,笑嘻嘻地把工作人员邀请到自己家里。
老头听说了自己姑姑的死讯后,十分平静,他坐在沙发上一边鼓捣着茶具,一边说:“我和我的姑姑,自从我父亲死后就没有再联系过了吧,差不多有二十多年了。她一个人在外肯定不容易,不过她很有本事,赚钱不少,我父亲脑溢血住院,钱也都是她出的。”
“那您姑姑的骨灰和遗物寄送回这里,您看可以吗?”工作人员问。
“这个,我看就算了吧。你们看,我这里也没什么地方,又有个小孙女要照顾,”老头指着客厅里的婴儿车,“我大儿子忙着工作,把孩子扔给我们照顾,我姑姑那些东西拿过来,我们也是堆到储藏室,或者干脆就扔了,浪费那点邮递费干什么。”
“可是,您姑姑在微博上说,要您稍稍帮下忙,您可能是她心里非常重要的亲人啊。”
“其实,她不是我亲姑姑。你们年轻人应该也知道的,那个年代每家都只有一个孩子,我父亲和她只是堂兄妹,所以我们一直都没有什么来往,其实你们可以把遗物就地处理了,骨灰什么的,也找个什么庙地方放一下,我老婆不喜欢死人的东西,晦气。”老头说道这里做了一个鬼脸,仿佛对他的老婆有说不尽的嫌弃,但那绝对是一种不容他人分享的“嫌弃”。
殡仪的工作人员见到老头这么为难,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当晚乘飞机赶回了上海。
叁
房东
“得了感冒,深夜起床喝下一口凉水,静静地坐在阳台上看对面楼里那些还亮着灯的人家,心里忽然涌上来一种孤独感,一种对过去,对现在,对死亡的不安和忧虑。”
这是老太太死前四个月留在微博上的一句话,下边没有人评论,也没有人点赞。她住的那所公寓也已经归还给了房东,所有的遗物依旧按照她离开时的样子摆在房间里,万幸,房东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晦气的东西。
为了尽快搞清楚老太太的死因,警方除了尸检外,特地拜访了房东,想从房东那里得到更多关于老太太的信息。房东先生是一位90多岁的老头,他和自己的妻子一起住在市中心的一处公寓楼里,二室一厅,并不算大。
“房客除了她的侄子,还有什么和她关系亲近的人吗?”
房东先生虽然90多岁了,但口齿还是很清晰的,他告诉殡仪公司的人说:“她一个人住在那个房子里差不多十年了吧,每月都按时把房租打到我家的账户上。人不错,很守信用,所以这么多年我只涨了一次房租。听她自己说,她退休前在一家日资企业工作,待遇什么的相当不错,虽然没升到最高层,但也差不多是个有脸面的人物了。哦!她可真漂亮,年轻的时候一定有不少追求者,这个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可能时代真的在变化吧,警员们的脑海里浮现出的老太太去世后那张棕黑色的、塌陷的、褶皱的面颊,它没有丝毫“漂亮”的感觉。
“我接着和你们讲啊,她说她以前住在一处繁华地段,但是由于积蓄渐渐变少的原因才搬到了我的房子里。”
房东妻子这时拿来了一个塑料架子递到房东先生手里,架子里装着一份稍稍折角的合同,就是死者四年前补签的那一份,上面清秀的写着死者的签名——许盈轩。
“那几年物价长得太快,我把房租涨了50万元,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哎,人啊,可真是经不起病啊,我这些年也是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儿子说要接我过他家里住,我也没答应。嗨,不能给别人添麻烦啊。”
……
房东先生因为岁数大了,很少出门,也很少有客人登门,冷不防来了一行客人,热情地不得了,他“小伙子们,你们今天别走了,我叫了外卖,咱们晚上一起吃顿饭,你们喝什么酒?”
“哦,不用了,真的谢谢您了。”
“那怎么行!一定要留下来!哈哈哈哈!”房东先生紧紧抓着一位警员的手,拽得像个小孩子一样卖力,以至于警员的手腕都青了。
来拜访的几个警员见拗不过,也觉得确实应该确实要陪陪老人,于是笑着地答应了下来。
肆
采访
“眼前是一望无垠的闪着橘红色波光的大海,但在我眼里似乎是灰色。见到全家出游的老小,他们的欢笑简直是在刺痛我的心。我只是几小时,几小时地盯着大海,心想,死亡固然可怕,但是如果一下子就能死掉的话,那倒也轻松了。”
这是老太太死前半年留下的一段微博,下边一样没有人评论,也没有人点赞。
毕竟“独居老人腐烂发臭”的八卦消息还是很据传播热度的,记者们也闻风而动四处打探起关于过世老太太的消息。他们开始逐一询问那些菜市场买菜的商贩,小超市的收银员,以及理发店里常年服务这里居民的理发师。
“那个老太太啊,她化妆可在行了,每次来整得特精神,而且都推个小车买好多菜,足够十个人吃好两顿的。她说她腿脚不利索,所以想尽可能少出来几次,省的麻烦,不过我看她挺精神的,一点都不向个八十岁的人。我每样菜都给她便宜五毛,谁家每个老人,尊老爱幼是传统美德嘛。”
“你说的那个老太太,她常在我们店里买盐,好像她也只卖盐,别的什么都不买,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她人很热情,有一次还帮我翻译一个日本顾客的话,真厉害,那么大岁数了,记忆力还没减退。哦,以前她还送过我一身衣服,她说我长得像她的一个侄女,真是个好人,不过听说她一直都是一个人,真可怜。”
“姓许,是吧?我知道她,她不常来,但是每次一来都特别烦人……我开玩笑的,谁都在意自己的外貌嘛。我这里店小,做头发设备也不是很全,不过她就是很挑,意见那么多,又不换一家店,就像跟我结了梁子,有仇似的。我有一次给她减刘海,因为手滑,拔了她一根头发,被她教训了一个多小时。看她岁数那么大,我都不敢还口,怕她一着急再出点什么意外,那谁谁担得起啊!”
记者们原先以为老太太会参加一些社区活动,于是也向那些社区活动室里的老年人打听过,不过没一人认识她,最多也就是打个照面什么的。
伍
一盆炒饭
“不得不承认,一个人生活心情真是舒畅,不用接电话,也不用发短信;搬家不用请卡车帮忙,逛街也不用扯着嗓子奉承别人;想吃什么就做点什么,下饭店点菜也不用看人脸色。真好!”
这是老太太十年前换房子时发的微博,下边有一个叫“一盆炒饭”的用户点了赞,这个“一盆炒饭”不仅点了这一次,在二十年前到十年前的十年的时间里他与老太太有着频繁的交流。警方尝试着与“一盆炒饭”联系,但得到的回应却是,“一盆炒饭”的用户已经离世七年了,现在用这个账号的是他的孙女。
记者敏锐的神经察觉到了这之中潜藏的新闻,于是纷纷拜访了“一盆炒饭”的孙女。女孩今年19岁,在一所国立的重点大学读大一。由于记者的采访,她似乎也成了校内的红人,顿时成了几个校园社团的骨干。
“一盆炒饭”的孙女算是个开朗的女孩,她对自己爷爷的事似乎毫不掩饰:“那个赞啊,那是我爷爷生前点的最后一个了。奶奶死得早,爷爷整天都泡在网上,那个许奶奶好像还是爷爷在公司里的同事呢,不过退休后,相互之间来往就越来越少了。毕竟网络方便嘛,没必要非得出门才能见面。”
“那你爷爷曾经和你讲过这个许奶奶吗?”
“讲过啊!当然讲过啊,爷爷肯定和许奶奶有故事,他总是念叨人家没结婚的事,八成是想娶人家。其实我爸妈也想着给爷爷找个伴,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不了了之了。可能人家瞧不上我爷爷吧,毕竟我爷爷中过风,腿脚不利索。”
“现在老太太的骨灰和遗物都无人认领,我们想,或许你可以帮得上忙。”
“你是说烧给我爷爷吗?怎么会,现在谁还信这个啊,还是交给她的亲戚吧。”
在“一盆炒饭”的消息爆出后,马上就有电影公司宣布将以此故事为原型筹拍偶像电影了。一时间关于老太太的更多信息被挖掘了出来,兴趣爱好啊,年轻时的照片啊,第一任男友啊,为什么分手啊,第一次做爱啊,30岁时的工资啊……记者和媒体工作者向来善于把握关键信息,他们把看到的东西出于各种目的进行筛选,而后才拿出来给大家看,于是死者变得重生了一般。
陆
盈轩的日记
以前有个同事推荐我在网上写日记,他说写日记能排解负面情绪。他还劝我养宠物,不过以前我领养过一条狗,因为狗显得更忠诚,更可靠。但可能是我神经太脆弱,自从它走丢后就伤心得再也没有养过任何宠物。
同事总说我名字太做作,可是都用着这么多年了,都习惯了。“盈轩”是我工作稳定后给自己起的,出处是《闲情赋》里“悼当年之晚暮,恨兹岁之欲殚。思宵梦以从之,神飘飘而不安。若凭舟之失掉,譬缘崖而无攀。于时毕昂盈轩,北风凄凄。恫不寐,众念徘徊。”每每读到这句话,都觉得一定是在说自己。那时年轻、幼稚,和男友分手后居然自暴自弃得只顾埋头工作,没想到一眨眼就错过了女人最好的许嫁光景。
但是,也有值得庆幸的地方,没有随随便便把自己打发了,也就意味着后半辈子不用为了匆匆忙忙的家务事烦恼。前几天收到了弟妹寄给我的一箱米粉,好开心,亲爱的,我爱你,永远爱你。她和我抱怨了弟弟对芹菜络神经病般得敏感,只要有哪根芹菜吃得不顺口了,一定会吵吵她一天。
自从退休,连个一起逛街的人都找不到,看到衣柜里一条又一条的围巾,它们好像在说“随便什么时候,我们随时准备和你一起出发”。虽然退休了,但真想回去工作,以前做出过成绩,现在一样也能,只要有一个施展自己才能的舞台,我一定会和以前一样的。刚退休的时候,我时不时给母亲打电话,抱怨自己“没有工作”,母亲一边又一遍安慰我“没关系,别心急”。说起来,三年没有去给父母扫过墓了,回去虽然用不了多少时间,但因为不能常住,所以还是觉得分外累。哎,我死了以后,该去哪里啊,不知道自己能去哪,会不会还是像现在一样。算了,也挺好,一个人过日子方便,不会和别人吵架。
另外最近感冒了一次,觉得很不舒服,躺在床上不想做饭,于是给外卖打了电话。这样也不好,外卖太油腻,不适合年纪大的人吃,而且外卖贵,我没必要那么浪费。于是,我买了一个大冰箱,冷藏着米饭和菜,用微波炉加加热就可以吃。我把牛肉分成每100克一份,用保鲜膜包好;面包涂好果酱,也一片一片包好;咖啡豆、普洱茶、葱姜蒜之类的磨碎放到瓶子里,以后用的时候用勺子直接舀出来就行。肯定会出什么事情的吧,一定会的,养成一个良好的习惯,每次多买一些菜储藏好,就算生病在家也有东西吃。
柒
集体墓园
由于多年前的婴儿潮、少子化、计划生育、夫妻年龄差增大等因素,大量的独居老人出现在社会上,而后又悄然离世。就此市场上兴起了一个新的行业,或者说是在殡葬行业之下开辟出一种新的服务——预约殡葬。那些没有亲属愿意来料理后事的独居死者只要在生前预付了定金,殡葬公司就会帮助他们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许女士就是这样一位享受“预约殡葬”服务的人。经过媒体的聚焦和报道,许女士的事情被广泛知晓,而更被广泛知晓的,则是“预约殡葬”这一项服务,甚至有不少有子嗣的老人也从殡葬公司预订了类似服务,为的就是不给活着的人填麻烦。
殡葬公司在多次寻访后,依旧没有找到愿意照看许女士骨灰的人,于是将她的骨灰葬入了殡葬公司自己组建的“集体墓园”。墓地原来是山脚下零零碎碎的一片鱼塘,被殡葬公司收购后进行了填埋和装饰,周围围起了一人高的空心石墙,还从湖北运来了百年的樟树栽种主路旁,一年四季都郁郁葱葱、樟香弥漫。
在主路尽头左拐大约二十多米的地方,就是许女士的墓碑。遵照许女士生前的要求,墓碑上不仅写了她的姓名,还写了她生前的工作经验,仿佛就算死了也要继续在地下找工作一样。在这个集体墓园里有这形形色色的墓碑,只要不超出殡葬公司设定的规格尺寸和费用上限,十字架、方尖碑、甚至自由女神像,各种形状都可以满足。算是一个有趣的装饰吧,公司为所有的男性顾客准备了石质的菊花烛台,又为所有的女性顾客准备了同样材料的莲花烛台,每当清明和七月十五,这些烛台都会被工作人员分别点上一根白蜡,赤炎灼灼,如同万佛朝会一般,热闹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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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了就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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