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隧道里的疑问
“为什么会有人想去体验别人的痛苦？”戴拉问多萝西。
“因为他们无聊。”多萝西不耐烦地说。
四人在隧道里走了半个小时，一路上戴拉和瑞安甜言蜜语完了，就开始向多萝西发问。而岩颜只顾走路和防备周围，沉默寡言。
“你们完全可以再去找一个能通过空港的人，我的芯片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搞不好我其实是黑户。”多萝西说：“不就是要去地表吗？最近去希尔伯特的人找一找还是有的，我以前的客户有符合你们条件的。”她这话说给岩颜听，但对方没有回应。
“你也算是个医生，”戴拉说：“怎么一点职业道德也没有。”
“我是江湖郎中，骗子，当然没什么节操的了。在别人脑袋里面搅来搅去，还切了别人脑袋里用不着的东西用来换钱，罪大恶极，十恶不赦。”
“痛苦到底是什么？”戴拉特地走到多萝西的右边，像个好奇小朋友探探脑袋，问道：“真的可以剔除吗？像切掉肿瘤那样？你的箱子里到底有什么？工作原理是什么？”
“回答完问题可以放我走吗？”多萝西问岩颜。
“不行。”岩颜立刻说。
“你瞧，所以我不回答了。”多萝西再拒绝戴拉。
“刚才你还躲在我身后呢。”
“那是因为你先误伤了我，医生！”
“就回答一个问题嘛！”戴拉有些着急，说，“生理的疾病可以去除，但是精神的痛苦真的能剔除吗？很久以前，地表时代，人们会摘除额叶来‘治疗’病人，我看过那些资料……”
“哦，我的天，你是这样看我的吗？我怎么会那么没有职业道德，虚假宣传卖假货呢？”多萝西略夸张地瞪大眼，“我的服务是让人忘记痛苦的感同时保留完整的人格。你说的‘精神痛苦’这个词不妥，人的一切感觉都是通过大脑感知的。你可以摘掉我的肿瘤，切掉毁坏肢体换一个新的合金义肢，恢复健康身体就那么贱的忘了痛。但是痛苦啊，多么神秘，不可捉摸，来自回忆，来自与环境的格格不入，来自怀疑，来自你记忆中的任何一部分，它的产生是一个绵长、难以预测的过程。人生充满变数，昨日的快乐，可能是一年后痛苦万分的根源。我是无法改变大脑结构和记忆的，但是当你重温噩梦时大脑波动会变化，产生另一种波长：伊普西龙。我起的名字，我能找到它，抓住它，让它脱离大脑，并且抑制产生的区域。而你在下次回忆往昔，你不再又那种感觉，你的伊普西龙已经管到了我的盒子里。如此而已，就和你摘掉肿瘤一样，而且不会再复发，亲爱的医生。”
多萝西撩撩头发来结束解说。
戴拉消化了一会儿刚才的话，说：“你不是说不回答。”
“你这么可爱。我临时改变了注意。”多萝西说。瑞安瞪了她一眼。
“但是，”戴拉说，“人的感情复杂，回忆中痛苦夹在快乐，快乐里也有苦涩，你怎么能分辨出它们？”
“客户来分辨。”多萝西说，“几秒钟灭顶的快感转瞬即逝，然而刻骨铭心的痛苦却是历久弥新的。我只负责抓住强烈的情感产生的波长，至于里面的成分是不是有那么点点快乐，那是客户自己的问题了。毕竟来我这里的人是来对消除对他们来说是负面的情绪，至于选择回忆什么，抹掉哪些感触，那是客户的选择。”
戴拉陷入了思考。“对于愉悦也是同样？痛苦和愉悦，它们有相同的波长吗？”
多萝西摊起一只手，说：“它们很相似。不过呢，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干嘛还要忘记得来不易的一点愉悦？”
戴拉有些困惑，看了看瑞安和岩颜，说：“我不能认同你的做法。人的情感是神圣的。时间可以治愈痛苦，这个过程充满意义。”
“这种话我听得耳朵长茧了。神圣这个词真的很好用。人放上神坛的东西早晚有另一批人会换掉，神圣的情感？”多萝西冷笑，“你别搞错了，情感不是人类独有。过于强烈的负面情感只会将人落入深渊。痛苦的过程充满意义？得了吧，以前地表时代癌扩散晚期的人们痛苦等死的日子是不是充满意义？痛苦的过程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无法改变和改变不来，只有忍受痛苦这一条路，意义是自我安慰的产物。精神饱受折磨的人根本等不了时间的治愈，时间带来的是煎熬。神圣的情感，神圣的感情，让人囚禁于过去，让人失去理智放弃未来！别来和我说神圣的感情，戴拉医生，感情泛滥成灾，理智才是稀缺品。”多萝西情绪有些激动，不知不觉拉动着手铐，链子发出清脆的响声但随即消失于四人的脚步声中。她没察觉到岩颜正在审视她。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戴拉有些吓到，放慢了脚步，瑞安把她拉到身边。
“戴拉医生，成为我的客户亲自体验你就明白了。”多萝西说，“不过我神奇的帽子可能探测不到你的伊普西龙。爱情滋润着你，要你找一点生不如死的痛苦，难啊。下次有机会我可以卖给你一点被人的，然后你会知道希尔伯特那些光耀者为何热衷于这种的东西了。安全，不会上瘾，就是无法长时间……”
“我不是把别人的痛苦当做快乐的人！”戴拉打断多萝西的话，停住脚步，说：“你太自以为是了，你并不了解我。”
多萝西也站住，轻描淡写地说：“这样就生气了，还真是可爱。”
“你们够了。”岩颜拽着手铐，多萝西被扯了回去。
“不用理她，戴拉。”瑞安别过戴拉的脸，“我们只需要她的ID，完成使命你就不用再见到她了。
“说不定普塔的人已经知道你们要窃取我的ID。地表，以后可以再去的嘛，以你们的本领偷个ID轻而易举，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要赶着马上去？”
脚步声戛然而止。其他三人都看着多萝西。
“告诉你理由，你会配合我？”岩颜将保险柜举到多萝西面前，多萝西眼睛都直了，她轻轻摸摸柜子，说：“洗耳恭听。”
“长话短说，”岩颜说。
一行人重新踩着轨道前行。但多萝西的脚步声总是踩着另一个节拍。
“地表有一艘名为月神的飞船，不久将会带走部分高尔特的居民和希尔伯特的成员一同前往K1。不用惊愕，K1就是十五年前伊里丝号要去的星球。不久前，伊里丝号传回了消息，他们已经成功着落，k1适合人类居住。我们的目的是证实月神号的存在，向全体高尔特居民公开。”岩颜说。
多萝西的心脏狂跳，耳边都是扑通扑通的心跳——K1是比希尔伯特更完美的地方。换来希尔伯特的永久居住权，能前往新的星球，离开这个烂地球。还能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我们不知地表废弃的仓库和基地里有多少月神号那样的飞船，是否足够让所有的人离开地球。最坏的结果是，一旦希尔伯特的全员撤离，高尔特是无法再造出能进行星际飞行的飞船。建造者真正的后裔在希尔伯特，地下的人却在他们安逸的城堡里背离了初衷。失去了技术支持的高尔特和毁灭只有一步之遥。我们还无法得知月神号何时离开，必须赶在那之前回到地表确认。”
“还必须阻止。”戴拉说。
多萝西深深叹气，说：“姑且不论这话的真假。我不想参与么危险的活动。”
“但你不也想拯救高尔特的人脱离苦海吗。”
“之前你还说我是骗子，你这变得也太快了吧。”
“你看错我了，不过你也不是第一次看错我。”岩颜的语气有一丝愉悦，“虽然我并不赞同你做法，但我认为你有潜力成为我们的一员。”
多萝西很想问她是哪个眼睛看出来的。
“剔除痛苦改变个人对事物的感觉，麻痹自己并不代表外在环境会随之变化，这和掩耳盗铃如出一辙。我们做的，会改变整个环境。”
“你们做英雄就好，何必拉我下水？救人于苦难，那是上帝和佛陀或者其他的神的工作。”
岩颜轻声一笑，故意举起右手，手铐间的链条迫使多萝西也举起左手，保险柜在岩颜手里像羽毛一样轻盈。多萝西抬起右手想揍她，半途就被岩颜用左手抓住。
“忘记告诉你，我更擅长用左手。”
“你要带我去哪里？”
“地狱的深处。”
“你要带她回去？”戴拉和瑞安不约而同的问。
“是的。”黑发的女人回答。
听起来像是要回到他们的大本营。多萝西放下手，任岩颜牵引。前方隧道平坦，但她仿佛看到了深渊。就此放弃抵抗，失去身份，失去劳动成果，卖掉店铺，用剩下的钱买一个进入矩阵的床位，闭上眼睛，矩阵可以给她梦想的一切。多萝西忆起来了半个月前，岩颜还是假扮成艾莉森时她们遇到的一个客户，因为年迈的男人自认为一事无成，抑郁痛苦想要自杀，黑冠吸收了他的痛苦后他反而用在这笔钱换来了去矩阵的床位，持续时间到是自然死亡，虽然普通硬卧。但在梦里，床是软的，失望是希望，一事无成是事业有成，一直持续到死的美梦用钱就能在矩阵换来不一样的美满人生。
右侧出现一处废弃的站台。岩颜停步。多萝西一路以来都不吭声。荒废的站台阴森寒冷，她又打了个寒颤。四周有一些通往上面的楼梯和直梯。然而岩颜却绕了一圈，走到尽头的一个小房间，解开密码，进入后只是一个普通的储物室，堆着一些制服。腕带的光在上面落下一处白色的圆形，圆形搜寻着什么，不断挪动位置，终在一处停下。白光照亮了一道极细的纹路，像是裂纹，岩颜在裂纹附近摸索，墙壁不知道因何触动，出现了一扇门的缝隙，“门”慢慢落下，露出了直梯。
他们踏进电梯。楼层选择只有上和下。岩颜启动了电梯，按了“下”。
向下。
向下。
一直向下。
肃静的电梯内，四人的呼吸声听得一清二楚。多萝西记得有人对她说过：你要到深不见底所和高不可测的位置去寻找你要的东西。烈焰与星星，它们是相同的。
电梯继续向下，已经超出了多萝西的对高尔特的了解。更深的位置承受更强的压力，高尔特从未说过有更深的居住区存在。耳鸣、失重、眩晕感，呕吐感，她要吐到岩颜一身，这样解气。多萝西从在类车上醒来到现在都没进食，而周五晚上也没吃东西，原计划是工作后来一顿庆祝大餐，她买了做沙拉的蔬菜，那可是很贵的。
“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多萝西打起精神提问。
“两分钟。”戴拉说。
“够泡一碗泡面。”多萝西说，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呕吐感战胜了眩晕，她转头吐在岩颜身上。
胆汁。
味道不好闻，铐着她的女人皱起眉，多萝西开心地笑了。一旁的戴拉反而受到了更大的惊吓。双手握拳，举到脸旁，很是紧张。几秒后，岩颜才拿出一块手帕擦了擦身上的东西，说：“你需要吃点东西。”
“我想吃泡面……”多萝西有气无力地说。
半分钟后，电梯门再次打开，映入眼帘的是阶梯井。
每一层有数个楼梯，雕刻着不同的神像。底部的有光照射上来，对面十几米或者几十米远的位置，光线柔和的扩散在空气中，空气中似乎悬浮着颗粒。但高尔特的空气过滤掉了地表的雾霾和毒气。多萝西站在走廊边缘，下面还有许多层，底部的圆形泛着波光，有些晃眼，多萝西半睁着眼，向前倾，晃了起来，岩颜迅速拉住她，多萝西踉跄着后退。
“不要急着找死。”岩颜说。多萝西哼了一声，声音小得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
他们下了一层，走一圈，这一层是的墙壁上是佛像。再下一层，也是佛像，每一尊都凶神恶煞，手持武器。下了第三层，佛像面部柔和圆润起来，微笑和蔼。走了半圈，他们在一尊一手那瓶子一手拿着一种植物的雕像前停了下来。岩颜伸手触摸那根树枝，雕像向内移动，又是机关，又是暗门。门内一条亮堂的走廊，白墙，白光。多萝西想到了希尔伯特。四人进入，佛像在他们身后缓慢合上。走廊不长，他们进了一间医疗室。岩颜解开了多萝西的手链，但依然紧握保险箱的提手，她说：“你需要休息。”多萝西在岩颜高压的瞩目下勉强倒在床上。柔软的床，散发着消毒液的气味，多萝西疲倦的目光还不放过她的宝贝箱子。“你们去检查一下身体，吃点东西，然后……”岩颜继续对戴拉和瑞安说着什么，多萝西听不大清，挣扎着想坐起来。但突然冒出一位白大褂朝她胳膊扎了一针，多萝西倒头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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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觉的感受器是游离神经末梢，当各种伤害性刺激作用时，首先引致组织内释放某引起致痛物质如K+、H+组胺、5-羟色胺、缓激肽等，然后作用于游离神经末梢产生痛觉传入冲动，进入中枢引起痛觉。痛觉有重要的生物学意义，是有机体内部的警戒系统，能引起防御性反应，具有保护作用。痛觉通过神经传递给大脑皮层。它是对危险的警觉，记忆和其回避的前提，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形式。”
“大脑没有伤害感受器，没有痛觉。那为什么人会为某件事情会让人痛苦？甚至陷入这种感觉很长时间？”
“那是情绪，心情，和现在讲的痛觉神经是不同的领域，你说的是心理学的范畴，多萝西。”
“人的意识不是大脑产生的？躯体强烈的疼痛会引起机体生理功能的紊乱，甚至休克；长期的抑郁，痛苦等等甚至会让人选择死亡，这不是大脑产生的，那是在哪里产生的呢？奥利维娅老师。”
“多萝西……人的意识不是来自大脑的某一个区域，你说的痛苦不是我们讨论的由痛觉神经传递给大脑的痛觉，你说的是情感，感情。你在混淆概念。”
“痛觉神经可以被抑制和阻断，那足以致死的痛苦情感为何不能完全消除呢？”
“意识本身就具有有消除性和防御性，维持一种感知的秩序，以免我们被压垮，但是人不能没有痛觉，无论是哪一种’痛’，多萝西。”
那是胡扯，多萝西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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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说梦话？说了什么？”岩颜在通讯器里问。
“那是胡扯。”
在另一层的房间里，岩颜打开保险柜，看着多萝西的箱子，独自思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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