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在新闻联播中看到山水之隔的华北平原正在进入麦收时节,遂想起小时候农历四月的村庄……
图片来自网络农历四月的村庄是金黄色的,金黄色的阳光像一个个飘忽不定的金黄色的精灵,在金黄色的暑气中摇曳、闪烁。在锋利的金黄色麦芒上奔跑、舞蹈、唱歌。
农历四月的家乡,准备好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收割。这场收割经过了长时期的准备,且不说下种、耕耘、浇水、除草等等,单说为收割准备的打麦场,在之前的一个月已经开始了,选择一个靠近村子,交通便利,且日常不耕作的地块,先将其上的杂草除掉,然后仔细的将地面平整,赶走下面的蚂蚁、蝼蛄、田鼠,然后用水将地面均匀的打湿,套上老牛拖着柔软的杨柳的枝条,枝条上堆着稀泥形成压力对场地进行平整,然后再在上面铺一层薄薄的往年的麦草,再套上老牛这次老牛身后拖着的不是压着稀泥的杨柳枝而是圆柱形上面凿了条纹的石滚,经过以上流程这个为收获准备的场地已经基本就绪。
之后就是在集市上挑选几把顺手的镰刀,一块用来磨镰的油石,以及簸萁等等。无涯无际的酷暑、每家多则十几亩,少则五六亩的麦子需要在大约十天的时间里完成收割、运输、晾晒、脱粒、最终实现麦粒与秸秆、麦芒完全分开。包括之后用装了长长的手把的铲子,将麦子收割之后留在地里的高约半尺的麦茬子从根部进行彻底清除,以便于之后的耕种,打扫麦收这场战争的战场,但它较之割麦更加消耗体力。
在男人们准备工具的同时,女人们也开始为这场体力消耗巨大的战斗准备食物。食材基本全部自给自足,将自家土鸡平日里产下的鸡蛋积攒下来,在麦收之前早早的放进装满盐水的陶罐里做成咸鸡蛋;积攒下的鸭蛋则交给只有此时才会出现在村子里的工匠,看着它们用生石灰、稻糠将生鸭蛋一枚枚包裹起来,然后拿回家里静静地放在房间的一角,等待其变成神奇的松花蛋。
随着麦收时节一日日的临近,村子里的馒头店,街面上临时支起的炸油条的棚子生意日渐红火。当这一切准备就绪,地里的麦子已经彻彻底底的由碧绿变成金黄了。男人们每天都会到地里转几圈,他们在关注麦子的长势和天气,以便决定收获麦子的最佳时间。当将麦穗抓在手中用手进行轻轻一搓,吹去麦糠,一个粒粒颗粒饱满的金黄色的麦子留在掌心。经过反复的拿捏,每一家都会根据自家田里麦子的生长情况以及天气和劳动力选择一个合适的收割时间,对此老家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开镰”!
开镰的日子,平日里在外打工的青壮年要回乡,乡村小学也要放麦假。每一个人不分男女老幼、不分职业,只要在农村生活,就要全力以赴的投入这场会战。开镰的头天晚上,家长会召集全家老小开会,选择明天要收割的地块,检查收麦的装备,镰刀、板车的橡胶充气轮胎、绳索、杈子(一种农具,形状同餐具叉子,头有铁制和木制两种,木柄约一米多长,常用来装卸植物秸秆)。
女人们则从坛子里捞出腌的生鸡蛋在碗饭的锅里煮了,在一断敲开硬币大的小孔,用筷子伸进去挖着吃,蛋黄变的沙沙的,金黄色的油从中流出来,十分诱人;松花蛋这时也刚好,在地上用手一搓,将外面包裹的稻糠和石灰去掉,敲开蛋壳,透亮的蛋清上浮着一朵朵雪花,蛋黄变成瓦灰色,弹性十足。有了松花蛋当然要有啤酒,平日里摆着指头过日子的农家妇女这时也不再吝啬于男人们对于啤酒的要求,当然女人们也会用松软的油条来犒赏自己和孩子。麦收对于村子就是一场硬仗,开镰就是这场战争的第一次冲锋。
这个时刻,我觉得每一个操起镰刀的人都是乡村的英雄,一件薄衫、一壶凉开水,一把刀刃泛着白光的镰刀,他们像古代的侠客一样,在金黄、毒辣的阳光中为镰刀和自己进行一次淬火,向一望无际的麦子不屈不挠的发起一次又一次冲锋。
阳光先是将他们裸露的皮肤变成近似焦炭的黑色,然后表皮开始爆裂,爆裂的表皮掉了,皮肤就变成了黄铜的颜色。这种皮肤,不怕如针带刺的麦芒、也不怕锋利如竹签的麦茬,甚至不怕镰刀的误伤,他们弯着腰、手挥镰刀、目视前方,此刻他们的眼中只有麦子、麦子。空气中到处是干燥的泥土的腥味,到处是干燥的麦子秸秆的香味,它们与人和牲畜的汗水混合在一起,成为乡村农历四月特有的体味。
图片来自网络青涩的杏子藏在叶子的背后,闻了也醉成了金黄的颜色。此时,田里的各种瓜果往往还未成熟,金黄的杏子常常让拎着篮子或口袋沿路捡拾麦穗的孩童们垂涎三尺,想尽各种办法也要将它们变成口中的美味。“多捡些麦穗,脱粒之后给你换黄杏吃”,成了母亲们口中最常用的鼓励孩子们多捡麦穗的由头。当然她们谁也不会食言,无论孩子麦穗捡的多少,她们都会拿出一些稍稍干瘪的麦子从走街串巷的小贩手中给孩子们换些杏子。有时还有盐水加了大料等煮熟的五香蚕豆。
杏子被小贩装在篮子里上面盖着荷叶,母亲们常常用小盆盛了麦子去换,交易完毕盆子里的麦子换成杏子。五香蚕豆则不然,它被小贩装在木桶里上面盖了一层厚厚的棉布,他们一般只收钱不收麦子,五角钱递过去,换来用巴掌大的梧桐树的叶子包起的一包冒着热气的蚕豆,特有的咸香美味让我至今怀念。
人们在麦田和打麦场上两线奔波,交替作战。镰刀和磨刀石一天天瘦下来,男人女人们一天天瘦下来,黄牛一天天瘦下来,孩子们捉的萤火虫似乎还没有爬到麦秆的尽头,被麦子包围的村子一天天突出重围,这场战斗也接近尾声。
一粒粒金黄的麦子被带着秸秆从田里运送到打麦场,反复碾压之后连同麦芒、麦壳与麦秆分离,然后在通过一场场的风与麦芒、麦壳和尘土分离,经过四月太阳的反复曝晒,在一个天边晚霞似火的午后,经过斗(农村使用的一种传统计量工具,平底,平口,圆通装腰身,有大有小,满装大的能装50斤麦子,小的能装20斤麦子)的计量被分装进大小不一的口袋,运回家里,入囤储藏。食用时,取出送到磨坊里磨成面粉,然后被心灵手巧的农家妇女做成各种美味的面食,年复一年的养育着北方的村庄。
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北方平原很多农村都已经实现了耕种的机械化。每逢麦子收获时节,联合收割机组演着国道自南向北踩着麦子收割的时差浩浩荡荡的推进,收割、脱粒、秸秆还田,原本,需数日才能完成的复杂流程被简化为短短的几个小时。人工劳作只存在于乡村部分不能进行机械施工的边边角角的地块。
而今的村庄越来越像城市,乡村的物质生活越来越接近曾经的理想状态。随着渐行渐远的岁月和脚步,很多人已多年不见,很多农具已经不知所踪,但乡村农历四月的那声开镰,那些麦收时节的美味还久久的停留在记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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