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季里，那些荒凉的草

花季里，那些荒凉的草

她又和老师顶撞了，因为上课玩手机。

学校不允许学生带手机，更不允许上课时间玩手机。虽然三令五申，也突击检查过，但现在的孩子鬼得很，每次突袭，中弹的基本都是老实孩子，真正的玩手机大户，早已得到消息，偷偷转移。

按照校规，上课期间玩手机的，手机一律没收，交学校保管，待学期结束，再拿回去。可这个女孩却似乎不为所惧，你逮到她了，依然死牙臭嘴，一口咬定没玩。让把手机拿出来，也是不理不睬，一副“我就是不拿，你奈我何”的架势。

找家长，家长也很无奈：“这孩子脾气犟，我们也管不了，手机她宝贝着呢，我们也要不出来！而且，这孩子还不能硬和她置气，不然，她寻死觅活的，万一出个啥事……”

话说到这儿，老师们都无语了。一个不能惹的主儿。可，如果给她特权，其他同学该怎么管？管，又该从哪里下手？

没办法，继续苦口婆心，讲课堂纪律的重要性，讲玩手机对学业的危害，讲尊重与被尊重的辩证关系，讲换位思考……老师讲得嗓子冒烟，她呢？水波不兴，波澜不惊。压根儿没把老师的话当回事！

你这边话音还未落，她那边已经拔腿就走，一句“不想听你说话”甩过来，噎得你半天回不过神。这样的刺头，谁碰上谁倒霉，心塞呀！

《教育法》、《未成年人保护法》都是护身符，你怎么不了她，她心里明镜似的。有时老师气急，手还没伸出来，她这边风凉话已经飘过来：“老师，我可是未成年哦”，你不得不按下怒火，继续嘚吧嘚。同时，还得忍受背后的谩骂，装没听见吧，给自己一点可怜的面子，不然，收拾又收拾不了，弄得自个下不来台，何苦呢？

好在这么另类的孩子还不算太多，不然，真够你喝一壶的。按说，当班主任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教学也一二十年了，可这么让人头疼的学生，还真没见过，好话歹话一箩筐，硬是没见一点波纹。

听说她是家里领养的，虽然是领养的，可父母也是拿亲生孩子对待的，有好吃的好穿的，也都尽着她。可不知她从哪里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就变着法儿和父母做对，总觉得父母欠她的，对不起她，他们说的话，也是表面答应，背地里我行我素。在学校，也从来不认真读书，上课说话、搞小动作、玩手机，考试作弊，对制止她作弊的老师她要么当面耍赖，死不承认，要么背后谩骂。

和同学们相处如何呢？

胆小的老实孩子不敢惹她，因为她认识社会青年多，怕惹祸上身。调皮捣蛋的倒愿意和她交好，他们拧成一股绳，和老师对抗，成为一小簇叛党，很让人头疼。

我不是她班主任，相对而言，她还算给我面子，语文课上没和我起过冲突，虽然也不学习，表面上还装装样子。我也试着劝她，收敛一下坏脾气，遇事别那么狂躁，女孩子嘛，多注意点自己的形象。当面，她答应得挺好，转过身，就全忘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想，人之初，性本善。她是从什么时候因为什么而变得如此邪恶？

我想家庭教育难逃其咎。

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对孩子的人生观、价值观有引领的责任和义务。一味娇宠，是教育不出有教养的孩子的。我们且不说学习成绩的问题，智育的事儿和基因有关，和学习习惯和学习策略有关。单看待人接物，言行举止就可以折射出家庭对一个孩子的道德熏陶。

有好的父母，相信孩子再怎么样，也差不到哪儿去。三观正的孩子，起码能学会如何尊重别人。尊重别人，其实也是尊重自己。

从教二十年，也见识过形形色色的孩子。记得曾教过一个和这个女孩性格有些相似的女孩，一样的叛逆，飞扬跋扈，一样时不时挑战一下师道尊严，一样喜欢出言不逊。但，不同的是，那个女孩内心尚有愿意变好的欲望，还能听进去良言。

那个女孩，我且叫她芸吧。

彼时，我是芸的班主任。新学期伊始，就有同事提醒我，芸是个女霸王，惹事精，要我做好心理准备。果不其然，开学没多久，她就“表现不俗”。

大家分组做值日，本来就是顺理成章的事。谁也没有特权逃避劳动，可她偏不。也许是惮于她的威名，同组的学生不敢告发她。不值日就不值日吧，大家似乎默认了她的霸主地位。这似乎也是自然界中丛林法则之一，弱肉强食，欺软怕硬。

后来，无意之中，我了解到这个情况，请她到办公室坐坐。她并没有像一般孩子面对老师的那般唯唯诺诺，坐立不安。相反，倒大咧咧地。

“老师，你找我？”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情。

“嗯，对。找你了解一下班级情况”我正在改作业，慢悠悠地说。

“我又不是班干部，找我了解？”她瞪大眼睛。

“不是不要紧，想是，也容易呀，你想揽点责？”我放下笔，笑了。

“到底啥事呀，老师”她有点存不住气了。

“别急，帮我查一下作业还有谁没交，差两本”我努努嘴，示意她坐下来。

“老师，我还是站着吧”她嗫嚅着，“某某没交作业，老师”。

“还有一个呢？”我去接水喝，顺便递给她一杯。

“谢谢老师”她有点不好意思，“还有一个，还有一个是我，我忘记交了”。

“好吧，我相信你是忘了，一会儿送来，可以聊聊班级情况吗？”

这个时候，她已经能够平心静气地和我交流了。我们说到她的家庭。

父母离异，父亲再婚，她不喜欢后妈，父亲除了给她钱，并不关心她心里所想。

她恨母亲，是她抛弃了她。她恨后妈，凭什么闯进她的生活，和她抢爸爸。她也恨父亲，除了钱，他给予的也并没有希望的那么多。甚至，他并不知道她不想读高中，只喜欢唱歌。他一直按照自己希望的，为她设计，全然不顾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说着说着，她哭了。她告诉我，其实，她早就从朋友那里听说过我，说我很厉害，能猜透别人心里所想，也懂她们的心理，她们心里想不通的，也愿意找我倾诉。

末了，她主动坦白，她是故意试探我这个老班的，目的是看看我怎么处理她这个所谓的刺头。我说，真正的强者不是逃避责任，更不是以无理对抗规则，而是努力让自己成为自己想要的那个人。

我说：“你希望成为人人害怕的女魔头？”

她摇摇头。

我把她滑到脸上的头发拢在耳后：头发扎起来吧，你脸型好看，还是露出来更漂亮，而且也不挡视线。

她忽然含着眼泪笑了：老师，您放心，我一定争取不给您添乱。如果，我以后控制不了坏脾气，您可以揍我！

我笑笑：静待花开。我允许你偶尔犯点小错，但大原则上的错，不允许。

嗯，这个我保证。她高高兴兴走了。

后来，她主动承担了班里拖地的活儿。为此，我还特意在班会课上表扬了她，说她热爱班级，勇挑重担。第一次受表扬，她似乎有点受宠若惊。

那年中考，她的语文考了102分，她说这是她初中以来语文历史最好成绩，总算没有辜负我。也感谢我没有放弃她。

我为她的迷途知返而欣慰。

我相信，每一个孩子都是上帝派来的天使，都有心地良善的一面。只是，有些孩子被猪油蒙了心，分不清是非善恶，做出了很多荒唐事。等有一天，猪油洗净，他们一定会为当年的孟浪后悔。

我相信，每一棵草都会开花，都有开花的欲望。只是，有些草总是贪玩，忘记了使命所在，忘记了回家的路，独自荒凉。

我相信，每一位真正的师者，都是心怀光亮的圣者，他们殚精竭虑，苦口婆心，为的不是你日后的感恩戴德，而是出于师道责任。

理解与被理解，唯有在同一个频道上，那些等待开花的草，那些期盼飞翔的天使，才会认识到，爱与温暖，理想与德行，是他们拥抱春天的通行证。

20190309

花季里，那些荒凉的草

张红梅，笔名文竹若风。部分散文、诗歌、小说等作品刊发于《辽河》《奔流》|《牡丹》《当代散文》《思维与智慧》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