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仙山底下有个小镇，镇上有个志华小学，学校里有个人叫王飞鸿。
王飞鸿上学的时候，坐在教室的最后排。
他坐在座位上，低着头看书，时不时有人用小纸团丢他。他不抬头，自顾自看他的书。
下课了，王飞鸿也不离开座位，有人从他旁边经过，拿手拍他的后脑勺，发出哈哈的笑声，他抬头看一眼，没有说话。
王飞鸿坐在教室最后排，他经常受欺负。
男同学拿他开玩笑，女同学对他绕道，陈波在志华小学教了八年书，他说，我就没见过王飞鸿这么窝囊的学生。
王飞鸿虽然和黄飞鸿一样，名字里都有飞鸿两个字，但王飞鸿是个软蛋。他身形瘦小，唯唯诺诺，没有一点男子气概，陈波课上讲到抗日英雄时，会拿王飞鸿开玩笑：
“要是爆发战争，王飞鸿肯定第一个投降。”
全班都在哈哈大笑，王飞鸿把头埋进书里，装作什么也听不到。
王飞鸿为什么讨人厌，除了他软弱之外，还因为他爹从来没有给他开过家长会。
大家都说他是个没爹的孩子，王飞鸿听了，开始掉眼泪。
大家笑得更大声了，快看快看，王飞鸿又哭鼻子了！
王飞鸿的爹是个酒鬼，如果醒着，他肯定是在喝酒，如果睡着，那就是喝醉了。
他爹也不是没有清醒的时候，当王飞鸿拿着布满红叉的试卷回家时，他爹总能一下蹦老高，嘴里骂骂咧咧，怎么养了这么个儿子。
王飞鸿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被生下来。
每天放学的时候，王飞鸿会看着校门口的牌子发呆，上面写着：志存高远，华丽人生。王飞鸿不知道自己的志向，他的人生也不华丽，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叫飞鸿。
王飞鸿养了一条小狗，那狗是他捡回来的，取名叫小飞鸿。他回到家，小飞鸿会扑到他的怀里，他们相互取暖，王飞鸿会将自己的心事说给它听，而它会趴在一旁摇尾巴。
有一天，夜里的星星很亮，王飞鸿在院子里铺上一张凉席，躺在上面，他的酒鬼老爹正在屋里打着呼噜，小飞鸿趴在他的身上，他仰望着天上的星空。
他问：小飞鸿，你的理想是什么？
小飞鸿不会说话，他继续说：我猜，你也想见见你的妈妈吧。
王飞鸿看着头顶的星星，它们一闪一闪，很近又很远，王飞鸿鼻子一酸，就流下两行眼泪。
王飞鸿大部分时间都不说话，他很沉默，他沉默不是因为他不爱说话，而是因为他找不到说话的人。上课的时候，老师从来不点他的名；体育课分小组，没有人愿意跟他一起；只有在放学打扫卫生的那段时间，才会有人来跟他说话，说的是：
“今天你帮我扫地。”
王飞鸿不会拒绝，他已经习惯了。王飞鸿把这当作助人为乐，虽然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谢谢。
他不说话，不代表他没有表达欲。没有人可以交流，他就把话写在纸上，写着写着，王飞鸿就爱上了写字，并且开始研究遣词造句，学着怎样让自己的字更好看，写出的句子更好听。
王飞鸿回到家，会拿出白天写的字句读给小飞鸿听，他说：
天上的星星是我的眼睛，替我追寻看不见的光明
他说：
我很孤独
孤独的像一条路
每天有很多人从路上走
但没有人会停驻
他还说：
我每天一千次的幻想，你的脸是什么模样，我在心里喊了千万遍，但我从未说出口，妈妈。
每当读完，王飞鸿看着纸上的那些字，就会流泪。
一天上课的时候，王飞鸿低着头写字，陈波从他旁边经过，伸手拿来他桌子上的纸，陈波看了一眼：
“呦，你还会写诗呢。”
陈波大声的念了出来，每个字都叩在王飞鸿的心上，念完了，陈波轻蔑一笑：
“写的什么垃圾，你该不会想当个诗人吧？”
班上的人听了，又开始哈哈大笑：
“哈哈哈，王飞鸿想当诗人！”
“就凭他，只会哭鼻子的软蛋！”
王飞鸿低下头，他像往常一样，没有反驳，没有言语，只有沉默。
一天晚上回到家，王飞鸿发现小飞鸿不见了，他闻到屋子里有股香气，他看到他爹手里拿着一块肉，他产生不好的预感。
他问：“我的狗呢？”
他爹一口啃掉一大块肉，说道：“挺好吃的。”
王飞鸿浑身发抖，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他爹舔着手指头，对他说：
“你去给我买瓶酒。”
王飞鸿没有动，他爹说你听不见我说话啊？王飞鸿还是没有动。
他爹撑起身子，对着王飞鸿的脸一巴掌扇上去，跟往常不一样，王飞鸿躲开了。
王飞鸿转身就跑出了家，他爹在后面大声叫骂，他全都抛在脑后，他只顾跑，跑过了学校，跑过了街道，跑过了山，跑过了河，跑向了我从未去过的远方。
第二天，王飞鸿没有来上学，甚至根本没有人发现他没有来。直到下午班里的二流子手痒痒想发泄一下的时候，才发现平日里被当做出气筒的王飞鸿不在。
“王飞鸿呢？谁看见他了？”
同学们议论了几句，很快就忘了，老师也根本没当回事。
一天，两天，三天，王飞鸿一直没有来上课。下午放学后，我走到他的桌子前，从桌洞里看到一个日记本。
我翻开看，上面的纸有被打湿的痕迹，里面记录了王飞鸿的内心。
那之后，我觉得我们都很残忍。
王飞鸿的桌子空了，他也没有出现过。他走了，人们不知道他去了哪，也不关心他去了哪，我们依旧开心的生活。
我再没有见过王飞鸿，但我还留着他的日记本，我时常会想起这个软弱爱哭鼻子的男孩，我想，假如在过去的某一天，在他哭鼻子的某一次，我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说一声：别哭了，我陪着你。也许以后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但是人生没有如果，他走了，一切真的像是没有发生过。
我只能希望在远方的他哭鼻子的时候，有个人能拍拍他的肩膀，说一声：
别哭了，我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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