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起车祸

    这一生中我见过2起车祸，都是发生在我幼年时期。所幸，都没有要了人命，所幸，大家都相安无恙。

六岁，单薄而小小的身子，身后经常跟着4岁的妹妹和不到2岁的弟弟，每天的任务就是带着他们在村里玩耍，90年代初的农村，相对还是落后的，我光着脚，妹妹也是，背着咿咿呀呀的什么都不会说的弟弟，找到一堆石子也能玩一上午，物质匮乏的我们，泥土就是最好的玩具吧。妈妈是生了一个女儿又生一个女儿才得到的弟弟，弟弟出生在冬季，姥姥来看望妈妈在家里升起一堆篝火，帮助屋里驱寒气，爸爸把赞了的钱取出来，全村的发糖，糖果的甜和大家的笑声充满了这个家，此后，我和妹妹两个再也没有跟妈妈在一起睡过觉。

那年的初夏，明亮的阳光有些许温度，我穿着孙悟空的图案的背心，弟弟穿着开档蓝色涤纶裤，上面一件黄色的小短袖衬衫，妈妈和爸爸忙着做早饭，炊烟袅袅升起，在半空变淡，然后烟消云散，妹妹和弟弟在桑葚树下挖着泥土放进小碗中，一个一个如蘑菇般的土堆在树下生长。孩子童真的笑声充满了夏季的天空。马路的对面有一群孩子拿着糖纸在看天空，好奇心总会害死猫。我望着左右两边没有车过来，就迅速跑到对面和小伙伴商量能不能让我也玩一会的时候，一道响彻地底的声音穿透耳膜，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我转头看的时候，一大滩的血在大卡车轮下，一个叔叔抱着满身血的弟弟，弟弟居然没有哭，眼睛里面没有一丝生气，我感觉一种莫大的恐惧像章鱼触角的吸盘，紧紧吸附在心脏，堵在喉咙口，妈妈哭着抱过弟弟，一个黑影靠近我，那是爸爸，他脱下拖鞋把我扔在地上，鞋底的抽痛一下又一下，我只是含着眼泪，早已说不出话来，身上孙悟空的脸庞沾满了泥土，站在旁边的妹妹，也吓的直哭，爸爸和妈妈都去了医院，家里就剩下年幼的我和妹妹，夜晚降临，家里冷冷清清，我一个人坐在桑葚树下大哭，妹妹又堆起一个个的“土蘑菇”，泪痕混着泥土挂在她的脸上，头顶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六岁的我，略懂了，什么是车祸，车祸造成的后果是什么，后来我才知道，弟弟看到我过去，他也拿着小碗过去了。幸亏大卡车司机看到弟弟了，在不远处刹车，但是因为惯性，还是把弟弟卷在车轮下，弟弟的腿骨折还有皮肉扯裂开一条很长的缝隙，缝了一百多针。

弟弟还没有出院，爸爸回家带我们去县医院看弟弟，路上，他给我和妹妹一人买了一块雪糕，还是奶油的，对于不富裕的我们，这是多么奢侈，爸爸看着我们吃的很香，自己却在路边望着来来往往的车辆，抽着烟，眼睛里面有水一样的东西，我举着雪糕让爸爸吃的时候，他用手抹了一下眼睛，尝了一口，在县城的街道，像孩子一样哭泣。我固然不懂爸爸哭泣的原因，只是在他旁边看着，雪糕在手里一点点融化，一点点变小，妹妹的嘴唇上沾满了白色融化的泡沫，生活是一条崎岖不平的道路，沟沟坎坎都需要我们面对，小时候有父母们们为撑起了我们一整个未成年的痛苦和责任。走近医院的门，一股淡淡的药剂味道传入鼻息，黑暗的过道，偶尔穿着白色衣服的男女急匆匆走过，带点风，水泥的地板，每个门旁边都挂着木牌，写着一些字。在见到弟弟的那刻，他瘦弱的身体坐在病床上，玩着医院废弃的纸盒，腿上抱着纱布，让我想起了爸爸冬天堆的雪人。临床的一个阿姨，看着我们一家，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妈妈说着话。也是在医院的晚上，蚊子把我和妹妹咬了满脸的包，回到家，被小伙伴们嘲笑了一整个夏季。弟弟出院了，他忽然从胖胖的小子变的身形瘦小，黑黑的，那个就是我弟弟。一个出过车祸，还能站在我的面前的弟弟。

      小学四年级，我成绩总算能排在年级前10了，爸爸很高兴，拿到成绩单，一直用官方的话叮嘱我，不能骄傲，要谦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些话在我整个小学乃至我最后上了大学爸爸都会念叨。如鲁迅说的那样，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爸爸也许就是这样的吧，他很喜欢喝酒，在村子里面是出了名的酒疯子，一喝醉酒，就会开口骂街，因为这个，妈妈没有少给爸爸吵架，渐渐的，妈妈成为了村子里面经常去娘家的媳妇，带着年幼的弟弟，一去就是一个月，我和妹妹会在马路的石头旁，等妈妈，天色泼墨般染黑了天空，逐渐暗淡直到黑夜来临，邻居家早已生火做饭，从窗户透的柔光，显得那么温暖。妹妹在石头上爬来爬去，我静静的守着路口，希望有一辆车能停在我们旁边，妈妈抱着弟弟从车上下来，这样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在一起了。

喝醉酒的爸爸眼睛猩红，如定时炸弹，稍有不开心就会炸掉。在妈妈走后2天，爸爸说要骑自行车带着我和妹妹去姥姥家，刚骑上车，醉酒的他方向盘直接打偏，正好有一辆三轮车开过来。没有很大的声响，只有妹妹和我的恐惧的哭声，爸爸照样还是和人家吵起来了，他腿上的血快速的流出，渗进柏油路上的缝隙里。我看着大人们的争吵，无能为力，村子里有大伯说：“他喝醉了，别和他一样，他就是个酒鬼。”爸爸大声的骂着，整个道路都能听到他高亢的声音，我抱着妹妹，不知所措，最后人家给了几百块钱，爸爸在医院匆忙包扎几下，一瘸一拐带着我们回到家躺在床上，沉沉的睡过去。很小，我就知道酒鬼这个词是多么令人恶心的词汇。小学五年级，交学费的时候，校长进教室门听着没有交学费的名字，当时我的名字被叫到的时候，校长睁大的眼睛，“你爸爸都有钱喝酒，学费交不起啊！”这句话让全班所有的同学目光聚焦到我这里，班主任和校长窃窃私语，指着我这边，脑海里面想到在墙角腐烂的地瓜，我就是那块地瓜吧，我只能默默忍受同学如针的目光，扎的全身难受。

      日子平淡如水，当年的我已经长大，时间早已洗涤掉一些人和事，可弟弟腿上的疤痕如趴着蜈蚣，弯曲挤进肉里，一辈子都带着。我醉酒的爸爸，早已不再喝酒，每天早上都会起来在乡村的小路转一圈，回来给妈妈做早饭，依稀的白发，慢慢的替代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