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那年,我是王府的一个幕僚。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正是盛夏时节。
王府里茂盛的绿荫将夏天炽烈的味道阻隔在了高高的院墙外面。而你,背着一把高出你一头的古琴,恰好踩着朱门外那一点树荫中漏下的细碎阳光,走进了王府。
我站在回廊的檐下看着你慢慢轻轻的走过来,明明是仲夏的时节,却像是踏雪而来,越过了一群在府中匆匆穿梭的人,冷清清的站在了我面前。
看着在我面前停下的脚步,我一时愕然,一丝慌乱无措没由来的从心里掠过,让我不自觉的抬起了头,然后看到了你的眼睛。
那一刻,雪与阳光,就这样一起融化在了我的面前。
后来,你时常会背着那把古琴出入王府之中,我便总是站在我的小院落前的阴凉下等你的脚步停住。时间久了,你的到来好像成为了我在王府里的一种习惯,让我错以为自己始终都站在那处,看着风歇雨停,叶黄雪落,看着你缓缓走来。
夏去冬至,你永远披着那件白色的披风,风帽整齐的拢在背后,轻轻在我面前停下,与我点头微笑,欠身致意,却从未说过一句话。想来你大概也是明白,你终究是这偌大王府的一个过客,只是在我面前一次又一次的路过。
我想我并不在意,二十岁风雨飘摇的那年,谁都不过是个匆匆的过客罢了,相见颔首终究好过无话寒暄。
二十二岁那年,我离开了王府,自此漂泊。
二十三岁,我在中书令府上短居数月,却不想能够再见到你。
远远看见你的模样和步伐依旧如初,而我站在那里,再找不到小院前那片熟悉的阴凉。漫天的风雪之中,那丝无措让我心慌不已,冻到有些僵硬的身体也再找不回微笑着向致意的最恰当的角度。
我想,那大概会不会是我最后一次见你。
在那之后的大部分岁月里,我都一人流落,见了无数的世境离乱,年华盛衰,人情聚散,偶尔一抬头的时候,你的影子还会一闪而逝。
三十岁那年的初秋,我终于在江南的小镇上安住了下来,每日里耕种几亩薄田,读一些闲书,晒一晒秋日的阳光或是拿竹子编一些器物去镇上换些粮米蔬果,时日一久,许多的往事一点点的都开始在心里慢慢淡去。
直到,我再一次遇见了你。
我以为在遇见你会同样是个盛夏的时节,然而,此刻却是花落的时节。尽管这正是江南风景最好的时候,我的心里却仍旧有些小小的遗憾。
好在,多年不见,你仍旧穿着那件披风,冷冷清清,不动声色的在我身前站定,朝我微微一笑,欠身致意。
我下意识的向你回礼,想要说一些关于久别重逢的话,想要问问你近来可好,却发现自己从来没有与你讲过哪怕一句话,于是只好看着你的披风在秋风中渐渐飞扬起来,沉默不语。
这样沉默的对立,一直持续到我的视线随着一片枯黄的叶子扬起来停留在你肩头露出的古琴时。
“你一定是位很了不起的乐师吧?”我不知为何,下意识的就这样说出了与你之间的第一句话。
你却只是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拉上了风帽掩住了鬓角的花白,缓缓的转过身,慢慢轻轻的走进了渐起渐美的江南秋色之中。
三十岁那年的我并不知道那会不会就是与你的最后一句话,否则也许我会更认真的去想一想应该和你说什么,来作为彼此之间的道别。
然而我只是那样随意的便开了口,大概是因为在我的心里总是觉得,两个匆忙不歇的旅人,注定会有一次又一次的久别重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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