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师与我的父亲曾经是大学里的同学,两人一起读师范,毕业后又来到同一所学校教书。
各自成家后,他们经常在工作之余相互串门联络感情。不过从我记事起,却从来没见过有哪一个王老师在家里做过客,也从未在父亲工作的校园里见到过这位大名鼎鼎的王老师。因为,他很早以前就被学校辞退了。
和王老师一起被辞退的还有他的爱人魏老师。
父亲说王老师的课讲的不错,他所教班级的语文成绩在一个级段里不会排出前三名,他也常常为学生们讲很多课外知识,一个学期会特意抽出几节课为学生们讲《红楼梦》,学生们也都很喜欢他。
他的爱人魏老师和他一样,都是非常优秀的人。
同为教语文的魏老师与王老师常常在工作之余讨论一些文学名著,也会偶尔去创作一些自己的作品,他们的作品有小说,散文,也有诗词。夫妇俩都是十分健谈的人,在各自的教室里,语文办公室里,同事间的酒席上,他们都是最惹人注目的明星。
但是两人却有一个共同的缺点,那就是狂热,尤其喜欢把这份狂热用在不切实际的东西上。正如古希腊某位哲学家说的那样:“但凡优秀的人都免不了是半个疯子。”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全国掀起了一股气功热,各路“大师”纷纷开宗立派,授徒写书。热爱新事物与崇拜精神力量的王老师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顺理成章的卷入到了这股热潮中。
一起卷进去的还有我的父亲。直到我上小学的时候父亲还保留着每晚睡前静坐冥想的习惯。有次我进到他练气功的房间,他就把我唤到身边和他一起练,他教我闭上眼睛,深呼吸,盘腿坐着,想象自己小腹下方有一颗闪闪发光的金丹,随着自己的呼吸一亮一暗,一缩一胀……
听我母亲说,当时父亲和王老师一起买了好多有关气功的书,这些书我以前在家里的书柜中也看到过,什么“三十天打通大小周天”,“气沉丹田腹式呼吸法”等等,小时候我喜欢拿这些书当连环画看。
他们还一起参加过气功研讨会,去看别人喉咙顶钢枪,胸口碎大石,脚踩钢钉板。
我父亲曾说他练习打坐能练到能看到自己的身体,仿佛灵魂出窍一般,而王老师的功力就更深了,他曾看见观音菩萨在头顶上看他,还跟他说话。
按说练气功只是个人兴趣,只要不耽误教学,学校也没权利干涉,可后来不知怎地,王老师被身边的某个人拉进了传销。
一连几天,王老师和他的爱人都没了踪影,既没有通知亲朋好友,又没有向校领导请假。就在众人一筹莫展将要报警之时,王老师主动给父亲打来了电话。他说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能赚钱的大项目,投资少,回报高,只要肯干就一定能赚大钱,让父亲跟着他一起做。
还好父亲头脑清醒,知道王老师可能让人洗了脑进了传销。父亲一面拒绝着王老师的邀请,一面又赶紧报了警。
抓捕计划实施的非常顺利,经过数日的侦查,警察们摸到了他们的窝点,将数十名传销活动的进行者一网打尽。作为受害者,王老师和魏老师被带到公安局经过了简单的询问与口头教训后就被释放了,组织内部的几位“领导”则被拘留到了派出所,做进一步处理。
发生这样的事情,学校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但王老师与魏老师作为学校教师队伍里不可多得的人才,不能就因为这么一件事情就将他们辞退,于是校长便在开会时点名批评了夫妻俩,如果不是事后父亲及时找校领导沟通,恐怕他们还得受到学校的其他处分。
这之后,王老师似乎很少来我家做客了。
真正让王老师丢掉饭碗的是后来的事
二十多年以前,在社会上掀起热潮,产生重大影响的除了气功和传销之外,还有一个叫李洪志的文盲创建的法轮功。
像进入传销组织那样,王老师和魏老师又误打误撞接触到了法轮功,并为之着迷,狂热的信奉他们所谓的真理。
邪教之所以会产生影响力,就是因为有一定数量的信众追随,追随者越多,影响力越大,所以在教义里一定会鼓励信徒传教。
狂热的夫妇俩在传教这件事情上果真不遗余力,一有机会就在办公室里对法轮功大肆吹捧,甚至在教室讲课时也不忘向学生灌输教义思想。一来二去,真的有数名同事和学生被他们发展为忠实信徒,用他们的话说,他们是在救人、渡世。
他们高调的行为很快引来了校方的注意。
后来法轮功被中央定性为邪教,王老师身边的那些信徒同事们纷纷跳坑,与法轮功划清界限,唯独王老师夫妇还在负隅顽抗,继续先前的所做所为,校领导对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批评点名终究无济于事,最后决定对他们施以严重警告处分,这夫妻俩才总算有所收敛。
零一年的一月二十三日,在教主李洪志“放下生死”、“圆满”等妖言的蛊惑下,七名法轮功弟子跑到天安门广场前自焚,最小的自焚者年仅十二岁,自焚事件酿成人间惨剧,震惊全国。在此之前,已经痴迷邪教不能自拔的王老师和魏老师也与外省的邪教人员取得联系,声称自焚,好在行动之前被人发现并及时阻拦,才没有酿成悲剧。
我不知道两位老师是否因此进了监狱,只是从父辈的谈话中了解到他们后来又回到了所执教的学校。
一时间这件事在本地闹得沸沸扬扬,校方对待王老师不敢再大意,每天都会派人监视王老师,甚至连上厕所都要有人看着,派出所也会不定期的派人来走访,一个月后,校领导决定对王老师和魏老师做辞退处理。
二位老师就这样失去了工作,父亲也基本与他们断了联系。
后来他们在某条街上租了两间屋子,并改成了教室,办起了补习班,名字叫“同乐园”,除了教授孩子们数学英语之外,还学习《弟子规》之类的传统文化典籍。
父亲再一次与他们取得联系是在多年以后,原因是他们都开始崇信佛教。
小学毕业后的暑假,父亲把我送到了“同乐园”补习班,在这里我终于见到了这二位久仰的老师。
王老师看起来很有精神,一脸黝黑的皮肤,眼睛仿佛射出电光,说话声音洪亮,富有激情。像是京剧里的武生,与这份精神不相衬的是满脸的胡茬和半白的头发。魏老师给人的感觉大致与王老师相同,精瘦,干练,同样半白着头发。
二人的衣着陈旧简单,十分朴素。
每天早上,我们在王老师的带领下朗读《弟子规》,上午学英语,下午学数学,晚上由王老师给我们讲传统文化。魏老师给我们上英语课,她说eye这个词像人脸上的眼睛和鼻子,ear的r像耳朵的轮廓,好多单词被她描述的绘声绘色,让人印象深刻。
他们二位讲起课来像是情绪丰满的话剧演员,声音洪亮,富有激情,仿佛诗朗诵一般,有时甚至手舞足蹈,忘乎所以。我们犯错的时候他们总是耐心的跟我们讲道理,而不是一味的批评。有些补习生家里条件不太好,他们就少收一半学费,或者干脆为他们免费上课。
他们的所作所为,我至今想起仍然有所触动。
我只在同乐园呆了一个暑假。后来因为宗教看法上的分歧,父亲与王老师再一次渐渐地疏远了。
也许因为资金的原因吧,同乐园最终关闭了,两位老师也不知去了何处。
我最后一次见到王老师是在父亲和王老师经常去的寺院里。我不信佛,只是站在一旁等父亲念完经好一起去吃饭。王老师突然从庙外进来了,他穿着一身海青,眼眶红红的,情绪有些激动。
当他走到我身前时,二话不说“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嘴里说着“我错了,我忏悔”,接着就磕了一个头。我大吃一惊,连忙将他扶起,还没来得及问,他就向别的方向走去,之后他每看到一个人都走到他跟前下跪,磕头,说自己要忏悔。寺院里的每一个人都被他吓的不知所措。
上初中的时候我听说魏老师得了红斑狼疮,在医院治疗了一阵子就决定回到家里,继续吃斋念佛。父亲去看望过她一次,说情况不怎么好。
如今我已近读了大学,去年寒假回家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他们,我问了问父亲,父亲说魏老师还活着,我感到了一丝欣慰。
在同乐园时,王老师常常告诉我们多行善事,孝亲尊师,在生活中努力做一个优秀的好人。
两位老师虽然信奉过邪教,但他们并不是坏人,只是受人蛊惑,遭人利用,并因此失去了他们本该平静而简单的生活。
我没有问父亲别的事情,我不知道他们现在身在何处,做什么工作,我只希望这两位在补习班教过我的善良老师一切都好。
作者介绍:阿东,在校大学生。爱好文字写作,喜欢读诗歌小说,经常无所事事的瞎想一些问题,偶尔会自己尝试创作。运营微信公众号阿东阿冬,文中的故事是升初中之前的暑假在补习班遇到的老师,老师姓王,曾与父亲共事,后因邪教原因被学校辞退,以上内容都是从父亲与朋友的谈话中得知,整理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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