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有一位擅长写诗的朋友。
木君。
姑且如此称呼他吧。因为我也不清楚他的真名是什么,只能以他的其中一个笔名来形容他。
木君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和我一样。但他擅长写作,尤其是诗作。在荒诞派的眼中,他是荒诞的先锋,天马行空,仿佛几个世纪后的人,拿着叉子吃着从印度洋里捞来的埃及金字塔砖块。在先锋派的眼里,他是冲在先锋前面的人,扛旗子的人都无法追赶他的脚步。
我有幸读过木君的几首诗,那种感觉几乎是把人剥光了,用剔骨的尖刀把你的筋肉一点点分开,然后告诉你:这里往下就是骨头了,你看,还可以看到深色的肉附着在上面,只要这样剔开...
木君是个极为好茶的人,尤其爱自己家花园种出来的秋菊。
木君的花园是庭院里面积最大的一个。假日里,木君的妻子打算在庭院里做烤肉,倘若烧烤的架子无处安放,她也不敢逾越花圃旁隆起的排水沟,把架子搭过去。
我曾拜访过木君的家。
“您好,我是长良的朋友,他推荐我前来拜访您。”
我十分拘谨,因为长良告诉我木君是个严谨的人,如果一开始的礼节没有做到,他就不会再和你深谈。
但是总有一些例外。
“哈哈,快进来吧!”
木君抱着一只猫,上身穿着一件开线的毛衣,里面夹着T恤,下身穿着家常的宽服,眼镜就随意放在猫身上。他的一只手托着猫的腹部,另一只手抚摸着猫的头。
“惠子!”
木君冲着里面喊了一句,一个黝黑娇小的女人就探出头来看见了我,她连忙快步走了过来,双手在腰间系着的围裙上擦了擦。
“您好!”
她的声音温润,像是沉淀过蔗糖。
“您好!”
我连忙回礼,顺便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这是一些小意思,请您收下,今天要打扰您了。”
叫做惠子的女人很矜持,她犹豫地看着木君,但是木君没有理会她,径直抱着猫进了客厅。丢下尴尬的我和惠子在玄关,不知进退。
“啊!那我先拿着吧,请您先进去,因为他平日不让我多收朋友们的礼物,所以我才这样的。”
惠子接过我手里的东西,给我让开一条道路,一边给我解释。
“哪里,是我擅自来拜访。”
我连声道歉,走过惠子身旁,看到她的围裙的裙摆下有些烧焦,还有一些油污,暗想自己来的或许不是时候。等我走进客厅的时候,木君已经脱去了毛衣,里面那件米色的T恤露了出来,上面沾染了许多墨汁。
“刚才刚刚画完一副,你要看看吗?”
木君似乎觉察到我的目光,不以为意的笑笑,像是招呼老朋友一样招呼我进他的书房。
“这...非常感谢。”
虽然心里告诉自己要矜持,但是对于艺术欣赏的欲望战胜了理智。我跟着木君走进了他的书房,抬头就看见一幅悬挂的画。
那是一支菊花,单论画功,实在不敢恭维。但是那样潦草的笔法,却有一种狂野的生命感。菊花的枝干似乎也有些菱川师宣浮世绘的风格,风俗描的笔画严重,像是美人的手指,弯曲着。
“就是这个。”
木君指着书桌上摆着的一张白纸说到,白纸的角上压着一块砚台。我走进了一看,上面一团墨汁还没有伸展,像是一只猫爪。
“emmmm”
我沉吟着,在心里思索要怎么形容这样一幅抽象的画。
“如何?”
木君挠挠猫的背,猫舒服地叫出声来,伸出一只小爪子在木君的衣服上蹭了蹭,一些黑色的东西沾染在木君的衣服上。
“果然...”
我猜对了,真是这只猫。
“请问您画的是?”
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形容,只好先问一句。
“我不知道。”
木君的干脆和诚实堵住了我全部的退路,我目瞪口呆的看着木君。
“哈哈,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木君看见我的样子笑了起来,手里的猫也跟着一抖一抖。
“承您夸奖。”
我摸摸额头,已经渗出了汗水。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还真是难。
“那么我们出去吧,惠子想必已经准备好茶了。”
木君做了个请的手势,便率先走了出去。我跟在他的身后,又看了一眼书房悬挂的那幅画,在左下角画有一个弯曲的指节,像是画画的人不小心沾染上了墨汁又按在了纸上,随后索性成为了画的一部分。
惠子泡的茶刚刚舒展茶叶,里面漂浮着嫩黄色的菊花,看上去十分新鲜。
“这都是我刚收不久的,你有口福,待会儿带一些回去,权当我的回礼。”
木君抿了一口,花香四溢,对着我,也是对着惠子说了上面这句话。
“这怎么好意思,真是谢谢您了。”
我本想拒绝,但是惠子已经点头,而且回到厨房,似乎已经开始要将菊花装袋,只好改口感谢。
“不用客气,你我是朋友。”
木君仿佛和我十分熟稔了,神情已经变得随意,连手里的猫也开始睁眼看了看我,这让我受宠若惊。
“啊,还是要谢谢您。”
“你看过我的诗吗?”
木君突然问我,我连忙点头。
“长良曾拿过您的诗集给我,我拜读过几首,印象深刻。”
木君笑了,把手里的猫递给我。我踌躇着,接过那只猫,轻轻的放在膝盖上,代替了木君挠头的工作。
“那你觉得如何?你是个招猫喜欢的人,也招人的喜欢。”
木君端起茶杯,看猫没有什么反抗的举动,看我的目光也变得柔和。
“啊...我觉得非常好,说实话,我从未拜读过这样的大作。”
木君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对于我这样明显的奉承很是受用。
“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您的诗集很有风格,从您的俳句中可以看到谷川俊太郎的风格,您之前是学习谷川先生的诗歌吗?”
我见气氛很好,又提出了一些自己的看法。木君却突然不说话了,屋内的气氛突然沉寂下来。木君看着我,一口一口的喝着茶。
很快,茶被木君一个人喝完了。
“好了。”
木君突然站起身,从我膝盖上抱走那只猫。然后抓着惠子递给他的那一小袋菊花,几乎是用扔的方式给我。
“今天很晚了,你回去吧!”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木君下达了这样明显的逐客令。但我只好告辞离开,之后也再没有机会见到木君。
后来长良告诉我,木君已经搬离了原先的住处。听说走之前,木君烧了那幅书房里的画,那只菊花。
“那幅画可是平成年代留下来的,很是值钱呢!”
长良很是惋惜,那样的佳作,几乎是绝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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