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兰怀大宝时,妊娠反应重,乡下人叫“害宝宝”,害得非常厉害,吃什么吐什么,每回吐,都能吐出黄绿的胆汁来,把个叶二心疼死了。他变着花样哄老婆吃东西。
原来没遇上灾荒时,每个村上还有爿豆腐坊,卖点豆腐百页。这做豆腐的人家,一般是几代人传下的手艺,用本地产出的黄豆磨浆,用本地出的卤水点卤,做出的豆腐口味纯正,百页张头薄、筋道。乡里人平时舍不得吃,只有来了远亲,才量上几两黄豆,去换回一方四钱豆腐,二两百页,地头割把韭菜,炒了百页,剥了两瓣蒜头捣烂拌了豆腐,上桌时就有了两个菜,主人尽了待客之道,亲戚感到受到尊重。
可是这两年大灾一到,村村户户饭都吃不上了,十里八乡的豆腐坊都关了张,乡里哪里还见到豆腐百页的,只有十几里外的镇子上,还有一家做一点点,那里卖给镇上拿工资的人吃的。
叶二心疼老婆,只好向队长家借自行车,起个大早,到十几里外的镇上去,给老婆买点豆腐。一个来回赶到家,只比左邻右舎出早工稍迟一会儿,到地头时,他又拼了命地赶工,做的活儿不比旁人少,队长和众人也就谅解他迟到。
叶二这段时间,还常常起夜贪黑,到小沟塘摸螺丝,踩蚬子,捉小鱼,回家后,螺丝煨了挑肉子蘸盐,蚬子清水煮了剥出来炒,小鱼儿掐去肚肠炖汤,他自己一筷子都不尝,全让桂兰吃。当然,那时候土地瘠薄,河沟里螺丝、蚬子、鱼儿不多且瘦,但为了桂兰肚子里的孩子,叶二舍得花时间花力气自己吃苦。
好在,桂兰害宝宝的时间不算长,也就两个多月,不吐了。叶二还要起早贪黑下河去,给桂兰增加营养。桂兰不肯了,说是现在自己能吃了,粗茶淡饭照样可以长孩子,不让叶二再费那个神。
十月怀胎,桂兰足月生了个儿子。和村里所有的女人一样,生孩子不去医院,当时也没有医院可去。桂兰腆着个大肚子干活儿,直到肚子疼,裤裆里湿叽咕噜的,羊水都破了,才往家里奔。叶二见状,央求一同在地头的邻家二嫂,陪同桂兰回家烧㶽热水,自己去隔壁村请“催生婆”苏二奶奶。
这苏二奶奶自己做姑娘时就跟她妈妈学接生,一直接到自己都七十来岁了,就近一带几个村的人,没死掉的大人小孩,不是她妈妈接的,就是她接的。当然,那难产死了的女人和小孩,当时临产在场的,也都或她妈妈或是她,只是那时候人们只觉得乡下难产死人是天意,虽然一家人哭得昏天黑地,但他们不会责怪催生婆。毕竟,催生婆的包袱里,也就一把剪刀和半瓶烈酒,几块软布,连双手套都没有的。
催生婆苏二奶奶到他家时,桂兰的儿子已经落地了,陪着的邻家二嫂刚刚烧了一锅热水,正一筹莫展、手足无措呢。苏二奶奶麻利地倒一口老酒抹抹剪刀口,剪断脐带,揩干孩子,抱给叶二看。
叶二看到是个儿子,高兴得嘴咧到耳朵根子。再仔细看,这孩子骨架子像他宽肩长腰,腿子不短,可一双半睁的眼睛,一看就像桂兰,心下越发的欢喜。
生了孩子,桂兰娘家来人了。自从桂兰走嫁过来,一年半时间,桂兰娘家没来过人,桂兰自己也没回过一趟娘家。虽说这个村子离泰州也就一百来里,可她回趟娘家实在不易。如想回去,先要起个大早,赶十几里路到镇上,乘每天只开一班的汽车去县城,到县城找地儿住下,再上三天开一班的轮船,七十里水路到泰州,再走七八里才到家。路上吃的,可以自己带,但车票、轮船票、住客栈,往返没得十大几块钱下不来,这是叶二两口子两三个月在队上做工分也分不到的。再说,一个往返,在队上少做十天八天工还不算。
生了儿子,叶二请人写了封信,按桂兰说的地址寄过去,到儿子满月时,桂兰娘家来了人,是她母亲和一个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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