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羊倌一手扶着树，躬腰脱下布鞋丢在地上，倚着树身，慢慢蹲下坐在鞋面上。小黄狗望望老羊倌，摇摇尾巴，亲昵地依在老人身旁。
树荫间，绿草青青，葳蕤繁芜。散漫的羊儿啃着青草，像云儿一样快活自在。几只可爱的小羊羔，紧紧地跟着妈妈撒欢儿，时尔瞅准时机拱到妈妈身下，跪下来猛吃几口撞头奶。
老羊倌脸上堆满笑，下意识地捋了几下胡子。
说起这些羊，还得感谢大女婿。前些年大女婿做生意路过单县，给老羊倌买回两只青山羊。老两口高兴得合不拢嘴，直夸大女婿会办事。老两口高兴不是没有原因的，七十多岁的人，一把年纪了，地里的活儿眼看着一天天干不动，就考虑以后割割草放放羊的。
从此，乡亲们经常看到老羊倌早出晚归，手持羊鞭、肩挎粪箕放羊的身影。
老羊倌把羊儿当作宝贝疙瘩，悉心照料，唯恐有啥闪失。羊儿爱干净，骚味的饲料不肯吃，蹄子踩过的也不愿吃，老羊倌天天扫羊圈，喂鲜草、玉米。看着羊儿贪吃的样子，感受着羊儿的喘息，老人心里乐开了花。
羊儿带羔了，老羊倌天天盼，月月盼，整日掐着手指头算。母羊临近产崽的时候，老羊倌晚上同它们住在一起，小心地伺候着，帮着母羊生产。小羊羔儿平安落地了，他才会长长松一口气。
“嗤——”划着火柴点燃一支香烟，老羊倌美美地吸了一口，烟雾顿时从鼻孔徐徐散出。蓝天上白云变幻着不同的形状，池塘影影绰绰倒映着高楼，阳光从叶子的缝隙中筛了进来，陆离斑驳，扑朔迷离。
老羊倌头发灰黯，一双眼神混浊无光，手背上的青筋凸起。岁月的风刀无情地把老人的脸上雕刻得沟沟壑壑。老羊倌看见残指，心头猛地颤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悲哀，接着轻声叹了一口气：唉！大意失“荆州”啊，当年自己在生产队当队长，在建设保管室时不小心出了事故，结果白白丢掉了一根手指……
老人把思绪拉回来。不好，有几只山羊跑远了，很快就要越过自己的视线。老羊倌赶紧用手掌撑地站起来，趿拉着鞋子，右手绰了羊鞭快步追去。小黄狗机灵，明白主人的心思，早已爬起来冲到前边去了。“叭—叭—”几声鞭子在空中甩响，小黄狗也在一旁助阵，拦住了头羊，其它羊儿受到惊吓，只得乖乖地掉头返回。
太阳正南，晌午了，回家吃饭喽。羊儿鼓起肚子，老羊倌暗自高兴，扛着鞭子悠悠地往回赶。“包龙图我打坐在开封府，尊一声驸马爷你听端详……”老人随意地哼唱着，他喜欢包拯这个人物，铁面无私，刚直不阿，包拯的故事民间广为流传，为百姓所称赞。
老伴已做好中午饭，饭桌上盛好了两碗葱花面条，还炒了一盘青辣鸡蛋，凉拌一盘黄瓜。老羊倌找出一瓶曲酒，斟了半杯，擎起来尝了一大口，“嗞——”咳！够味！
“老婆子，现在跟神仙过的日子差不多了。”老羊倌夹了一口菜，心满意足地说。
“是呀，老头子，从前挨饿时，咋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天！”老伴感慨。
“有这二亩地，再养好咱的羊，日子越过越舒坦。”又抿了一口酒，老羊倌道。
“日子好过了不假，可咱俩老了啊！地也种不了几年喽！我看呀，你还是多花点心思把咱家这些羊养好了，等着多卖点钱养老吧！”老伴一本正经地对老羊倌道。
“这个还用你说？它们是我的命根子呢！”
“过两天你找找柱子去，那几只大点的羊卖了吧。”
“嗯，中。”
老伴提到的柱子，是老羊倌同村的远房侄儿，常年以贩羊为生，是远近闻名的富裕户，家里不仅住上了小洋楼，还买了一部小货卡。柱子曾对老羊倌许诺过，叔，你的羊就卖给我吧，不会让您老吃亏的，保险比卖给别人合算。
柱子家在村子北头，隔了一条河，就他一户人家。老羊倌倒剪着双手，边走边盘算着羊价。
来到柱子家大门口，老羊倌驻足，正要敲门，里边却传来羊儿痛苦的惨叫声。老羊倌吓了一跳，心中纳闷，这是怎么回事呢？
柱子家的大门反锁着，老羊倌凑近前，隔着门缝往里窥看，不看还罢，这一看一幅画面让他震惊了：羊儿四蹄被结结实实地绑了，柱子正在用力掰开羊的嘴，一旁的媳妇举起舀子强行给羊儿灌水，羊儿扭动着身躯拼命地挣扎、叫唤。看上去羊儿老遭罪了，不叫唤才怪。
乖乖，这浑小子心咋这么黑这么狠呢！一只羊儿足足灌下去好几斤水，还不得把羊给撑死！水卖个羊价钱，这不是坑人吗？良心一定让狗叼走了。
呸！奸商！没心没肺的东西。老羊倌吐了口唾沫，气愤不过，转身悻悻离去。
老婆子见老羊倌面有愠色，上前小心地问道：“这是咋地了？柱子咋没跟来？”
“还能咋地？气得呗！老婆子，你想都不敢想，刚才我去柱子家，发现这小兔崽子在给羊灌水，羊被憋得咩咩叫，柱子是在赚黑心钱啊！鬼东西，昧良心，不学好，迟早会遭报应的！”老羊倌连说带骂，山羊胡子气得直抖。
“哦，就因为这个呀！犯不着，气病了还得自己受，大不了咱的羊不卖给他。”
“咦！就他那德性,说破大天也不会卖给他。赶明儿还让大女婿开车拉到城里去卖。”
“中，就依你。”
几天后，一辆工商部门执法车突然来到村子，停在了柱子家门口……
老羊倌望着澄清的天宇，会心地笑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