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榆杀羊了,关山村的人都跑到村头来看热闹。
什么情况,这老榆头子发的哪门子疯,杀羊?聚集在村头的女人们叽叽喳喳,围观着老槐树下正在磨刀的老榆,旁边绑着一头肥羊,耷拉着脑袋。
老榆本姓俞,脾气倔,认准的事情八头牛拉不回来,榆木疙瘩一样,于是村里人都叫他老榆头子。
关山村隶属叶集镇,叶集的羊肉远近闻名,但村里人从不杀羊,“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用在此处或许有些欠妥,却真实反映了村民与山羊的关系,用叶集人的话说,羊是有灵性的,跟牛一样,从小养大,有感情,早年间把羊卖出去,顺带蹲在杀羊的摊子前看着,即将命丧刀下的山羊会对着自家主人流泪,后来村民们就不再围观杀羊,卖完就走。
但老榆今天要在村头杀羊,张三家的小声嘀咕,这下子王五可抓住了老榆头子的短处,还不定怎么闹腾呢。正嘀咕着,她一双桃花眼瞪大了许多,远处王五正风风火火而来。
叶集的羊肉出名以后,本地人反而不大能吃到了,都卖去了外地,给那些有钱人享用,加上当地人一向不杀羊,渐渐都忘了本地羊肉的滋味,前年王五结婚,悄摸地杀了一只羊,后来给老榆头子知道了,抄起棍子追着王五打,谁叫他辈分高呢,惹不起,王五委委屈屈挨了一顿打,但那顿羊肉宴属实笼络了村民的心,这回见老榆头子自己坏了规矩,心里都憋着看热闹。
“哟,俞叔,给羊洗澡呢。”王五的嘴皮子一如既往的损,上来就给老榆头子一个下马威。
老榆抬头瞥一眼,没吭声,自顾自继续磨刀。
“我说俞叔,这天也不热,犯不上给羊洗澡,您这又是绳捆索绑,又是磨刀霍霍的,到底是要干啥?”
“杀羊。”老榆干脆连头也不抬了。
“杀羊?”王五不怒反笑,冲着周围的村民们喊道,“大家伙听到没,俞叔要杀羊,我可没听错吧,前年是谁追着我,绕村子跑三圈,差点没打死我,那会不是说咱们养羊的不能杀羊吗”?
就是,就是,不让别人杀,自己动手,这可说不过去,辈分高也不能倚老卖老……村民们指指点点,风言风语飘进老榆的耳朵里。
“要说杀羊,你爷爷当年也干过。”老榆没抬头,但都知道他这话是对王五说的。
王五急眼,分辨道:“我爷爷都走了多少年了,死人不说话,当然是你说啥就是啥,谁还能去那边找他对口供吗?”
“呵,这可不是我老头子胡说八道造谣他,当年村里收留了八路的一个伤员,就住在你家里,那会庄稼还没收成,村里的羊都给山贼抢光了,你家地窖里藏了个羊羔子,那伤员瘦得皮包骨,你爷爷跟你奶商量着,就把那羊羔子杀了,给伤员补身子,你要是不信,回家去问问你奶,我估计她还记着呢。”
见老榆头子说得有鼻子有眼,王五转身往回走,似乎真要去找奶奶问一问,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唉,姜书记明天就出院了。”老榆头子这句话说得轻,但顺着风儿依旧准确落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怪不得老榆头子要杀羊,村民们叽叽喳喳又嘀咕起来。
姜书记是扶贫干部,人家一个外地人抛家舍业跑到这山沟沟里来,一心扑在工作上,好几年没回家,人都瘦了一圈,前些天病了,不得不住院做了手术,老榆头子听说姜书记明天出院,心一狠,才决定杀羊,给书记补一补,原本,他想着买些羊肉回来,但别看村民们卖羊的时候价钱不高,可再想买羊肉回来,那价钱可就不止翻了一倍了,老榆头子想不明白这差距咋就那么大,但他可不会花那冤枉钱。
王五似乎没听到,脚下不停回了村,围观的村民也散了,大槐树下只剩一人一羊,老榆头子眯缝着眼,半晌摇摇头。手里的刀磨好了,他站起来,风吹得他眼睛一红,鼻子里也有些不舒服,这时候听见脚步声和说笑声,见张三家的提着一壶开水往这边走来,后头陆续有人,端盆的,拿碗的,就连王五也提着热水赶回来,嚷嚷着帮老榆头子一起杀羊,老榆头心里一酸,背转身去,嘴里念叨着,这风可真厉害,吹得人直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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