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二午睡时刻》的张力

什么张力？

自从学着写故事以来，也在不断地认识。有人说，张力就是矛盾和冲突，小说戏剧一定要有冲突，才能吸引读者。

比较好笑的是，当我认可这个观点时，我的脑海里立马出现多年前很出名的一个台湾演员，人称“咆哮帝”。几乎在所有的电视剧里，他都是咆哮着表现角色的情感冲突的。但是，看多了后一点也没有感觉了。

现在想来，表现冲突的方式很多，如果总是用剑拔弩张的方式去表现，反而没有了张力。张力的反面是收缩，和任何事物一样，张力和收缩力是一枚硬币的两面。没有离开收缩力的张力，反之，也没有离开张力的收缩力。离开了收缩力的张力，不能叫做张力。

马尔克斯的小说《礼拜二午睡时刻》，就是用这样包含张力的收缩的文字，表现一位伟大的母亲，是如何捍卫自己儿子的尊严的。

设置悬念，引人入胜

马尔克斯没有用上帝的视角告诉我们，这个母亲为什么要坐这趟车，又要到哪里去。他用极简的看似矛盾的叙说，在读者心中造成无数的疑问。

……母女二人都穿著褴褛的丧服。……在整个旅途中，她一直是直挺挺地背靠着椅子，两手按着膝盖上的一个漆皮剥落的皮包。她脸上露出那种安贫若素的人惯有的镇定安详的神情。

穿着“褴褛的丧服”，脸上的神情却“镇定安详”。这不能不让人思考：她这是参加丧礼回来还是准备去哪里参加丧礼？既然参加丧礼，为什么这样镇定安详，难道脸上不应该是悲伤的神情吗？

“把鞋穿上！”她对小女孩说。……“梳梳头！”妈妈说。……“你要是还有什幺事，现在赶快做好！”女人说。“往后就是渴死了，你也别喝水。尤其不许哭。”

一路上，母亲比较沉默，对小女儿还算温柔。快要下车时，母亲一反常态，对女儿的态度多了些粗暴，这又是为何？为什么渴死了也不要喝水？为什么不许哭？

读者就像看一则悬疑故事一样，心里充满疑惑，带着想要揭开谜底的欲望，一路追寻着情节的发展。

这是悬念所造成的张力。

挑战偏见，捍卫尊严。

在普遍的价值评价里，因为偷东西被人打死，那是很羞耻的事情。这样的儿子是见不得人的，也表明家庭教育的失败。作为母亲，应该难为情，甚至觉得无脸见人。

可她是个深爱并深信自己儿子的母亲。

儿子被人打死了，她怎能不悲痛呢？但是她隐忍着。坐在火车上，虽然衣着褴褛，但“一直直挺挺地背靠着椅子”，“双手按着膝盖上的一个漆皮剥落的皮包”，像一个贵妇人一样。

火车进站了，擦干脖子上的汗水，抹去脸上的油污，嘱咐小女儿，到了那里就是渴死了，也别喝水，别哭！她要以一个有尊严的母亲身份去迎接挑战。

“你们想去看哪一座墓？”他问道。　“卡络斯·森特诺的墓。”女人回答说。　

“谁？”

“卡络斯·森特诺。”女人重复了一遍。

神父还是听不明白。

“就是上礼拜在这儿被人打死的那个小偷，”女人不动声色地说，“我是他母亲。”

神父打量了她一眼。那个女人忍住悲痛，两眼直直地盯住神父。神父的脸刷地一下子红了。

她一点也没有觉得自己儿子是个小偷而羞耻，她忍住悲痛直直的眼神让神父的脸红了。这是心与心的较量。母亲深爱儿子，神父作为神在人间的代言人也应该深爱每一个人，可他脸红了。为什么呢，或许他也只是跟普罗大众一样，觉得做了小偷的人是可耻的，是不值得被尊重的。在强大的母爱面前，他心虚了。

“您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他引上正道吗？”

女人签字回答说：

“他是一个非常好的人。”

神父看看那个女人，又看看那个孩子。看到她们根本没有要哭的意思，感到颇为惊异。那个女人还是神色自如的继续说：

“我告诉过他不要偷人家的东西吃，他很听我的话。过去他当拳击手，有时候叫人打得三天起不来床。”

“他没有办法，把牙全部拔掉了。”女孩子插嘴说。

“是的，”母亲证实说，“那时候，我每吃一口饭，都好像看到礼拜六晚上她们打我儿子时的那个样子。”

神父试图继续发挥神父的职能，其实还是掩饰不了他的偏见，或者是说身为神父却不称职。母亲深信自己的儿子，一个一心照顾母亲和妹妹生活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坏人呢？

在她们拿到公墓钥匙准备走出去的时候，本该在家里睡午觉的人们都聚集到大街上了。为什么？当然是看热闹或是看笑话来了。他们想知道生了那个小偷的是一个什么的女人，想看看她是不是满脸羞愧，想看看她有多可怜或可笑……

群众只干两件事，要么是锦上添花要么是落井下石。

面对落井下石的这些看客，母亲牵着小女孩的手朝大街上走去。这个“走”，是充满尊严的走，是带着对儿子无比信任和爱的走。面对这样的母亲，那些看客只能躲躲藏藏，窃窃私语。

这就是冲突，对神父和普通人的偏见，母亲用不卑不亢的态度，用挺直的背，用对儿子的信任，坚定地捍卫着。

笔墨越是隐藏，感情越是隐忍，情节越具有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