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客观、深刻解读人性的弱点,是毛姆短篇小说的标志,短篇小说《雨》也不例外。小说的情节很简单,传教士戴维森试图拯救或改变妓女汤普森,最终以失败而告终。有人认为,毛姆的这部小说是讽刺宗教和神性的虚伪,而我认为,毛姆想要表达的是:神性的力量再大,也战胜不了被欲望驱使的人性。
小说所表现的是神性与人性的斗争,这种斗争,主要表现在两对关系上。
传教士与汤普森的斗争
戴维森不是一般的传教士,他传教的决心、勇气及效果可以说无人能敌。他认为土著人跳舞、穿拉瓦拉瓦(印花布短围裙)是伤风败俗,土著人道德上的败坏是与生俱来的。所以,只要他到达的地方,他就要消灭。那个火奴鲁鲁的红灯区伊维雷,在他的眼中,满是罪恶,是人类文明的毒瘤,在他到达的第一天,他就让它彻底消失了;在他的教区,他消灭了跳舞和拉瓦拉瓦;他用罚款的方式,借助地方行政的力量,让那些他认为的邪恶之人无处可逃,最终不得不屈服于传教士的力量。
汤普森小姐,竟然在戴维森租住的楼下做起了皮肉生意,这让戴维森怎能忍受?不,与其说不能忍受,倒不如说激起了他神圣的使命感:他要拯救,拯救这邪恶又圣洁的灵魂。他一次次找汤普森谈话,每个晚上为她祷告,可汤普森回敬他的是嘲讽和谩骂。他找到了总督,威胁总督,要总督把汤普森赶出这个岛,送到旧金山的妓女收容所。
汤普森最终屈服了,在离开小岛之前,每天跟着传教士一起祷告。当所有人以为传教士又一次取得了胜利,神性终于战胜人性时,传教士却死了,汤普森恢复了鲜活,张扬地重操旧业。
毛姆的笔法充满了隐喻,他用“相貌枯槁”形容传教士,那枯槁的生命如何斗得过年轻、漂亮、充满活力的汤普森?这种角色设计,隐含了传教士必败的命运。
传教士与自己的斗争
小说从第三人称视角,即医生麦克菲尔的视角来叙述整个事件。在麦克菲尔的眼中,传教士是一副什么样的呢?
……你感觉他的谦恭多礼只是作为一个基督徒强加给自己的职责,……而因为这副枯槁的长相你会惊讶他的嘴唇倒那么饱满肉感。……但他最显眼的是你觉得他体内似乎压抑着火焰,……
“强加”、“枯槁与饱满肉感”、“压抑”,这些词汇,基本已揭示了作为传教士的神性和作为男人的人性在戴维森身上是一个矛盾的存在,它们时时在斗争。
戴维森是神职人员,他在传教工作之余不断学习经文,他要把自己的全部身心献给基督耶稣,还要把那些迷途的羔羊一起带上。
船上的乘客百无聊赖,喝酒打牌消磨时光,他在学习;因为传染病他们不得不暂时住在整天下雨、湿热蚊虫叮咬的帕果帕果岛上,在别人聊天打发时间时他规划了几个小时的时间用于学习;每天晚上,别人早早进入梦乡时,他在学习……跟妻子一起读经一起祷告,仪式结束后他们一脸平静和满足……
可以看出,戴维森有多努力,他努力改造自己的人性,把自己变成耶稣的代言人。其实,越努力说明他越在压抑自己的人性,说明人性反抗得越厉害,那种饱满肉感的欲望愈强烈……
在汤普森要被赶走的那个夜晚,戴维森竟然死了,而且是自杀!匪夷所思。可是,从重新鲜活过来的汤普森的谩骂中,已见端倪。
“你们这些男人!你们这些肮脏下流的畜生!一个个都一样,一模一样。畜生!畜生!”
可见,欲望终于占了上风,戴维森在最后一晚,变成了跟汤普森的那些嫖客一样的人,神性屈服于具有强大欲望的人性!
小说的题目是“雨”,文中有许多地方描写了雨势;雨帘从港口的方向一片片扫来:这里的雨甚至不能说是倾泻而下,它简直是奔涌而来的,仿佛是天堂决堤了一般;你总觉得天上的水总该空了,但只见雨水直直地倾泻下来,一遍遍砸在屋顶上,让人发疯……可见,这个太平洋小岛雨势之大。在这样强大雨水的冲刷之下,一切包装、附着都会被冲刷殆尽,一如附着在人身上的神性、礼仪、美貌等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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