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一生只有一件白衬衫,是什么料子,我一直没有搞清楚,似乎比的确良的料子要好一些。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置办的,我从来没有问过,也许是和母亲结婚的时候吧,不然什么时候更合适呢?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那件白衬衫,直到他十多年前去世,我还看到,白衬衫也还有七、八成新。在物质条件如此丰富的今天,一生只有一件白衬衫是不可想象的,特别是那些家境优渥的孩子更是无法理解,但我的父亲确实只有一件,一生只有一件。
父亲生于共和国成立之前,正如他自己所说:“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这句话听起来多少有些文绉绉,不像一个只有小学文化人的语言,也许是在特殊年代被人教会的吧。父亲平素话不多,也不善交际应酬,家里请客送礼的事都是母亲去做,就因为这个父亲沒少挨母亲的唠叨。面对抱怨的母亲,父亲常说,话多是闲言。没办法,天生如此,谁也无法改变。
父亲爱干净,总是将自己收拾得干净朴素,少有周围乡人的那种邋遢,白衬衫是父亲最喜欢的衣服,每到夏天,去哪里都是这件白衬衫,干干净净地出门,干干净净地回家。每次到家之后,首先将白衬衫小心翼翼地脱下,放在清水里浸泡,然后放少量的洗衣粉轻轻揉搓,最后晾在衣竿上。太阳底下的白衬衫特别耀眼,在风中摇曳着。每次都是父亲自己洗,母亲从不帮他洗,不骂他已经够意思了。我会洗衣服以后,帮父亲洗过几回,因为长期住校,帮父亲的次数并不多。现在想来,少时的我不善解人意,体会不了父亲的苦楚。父亲和母亲的想法不同,在父亲心里,人不管做什么事都要讲究,收拾体面,哪怕自己一天到晚是和泥土打交道的农民也要讲究,虽然衣着朴素但要干净;母亲不同,农村人努力干活,努力赚钱养家,吃饱穿暖就行,形象如何不重要。就因两人想法不同,没少吵架。
每年三、四月份,是摘春茶的季节。一入茶园,便有淡淡的清香从若有若无的薄雾中弥漫而来,只轻轻地吸口气,便神清气爽。徜徉茶园,四周都是新叶初显枝头,深深呼吸,空气里弥漫着山野茶香的清新味道,家乡的茶园不是梯田式的,是一湾一湾,一岭一岭的,到了播种的季节,茶园中间可以种玉米、黄豆、绿豆等等农作物。茶园对家乡人来说没有那么多诗情画意,是不可多得的经济作物。那时候学校会放几天假,要么学校承包茶园,全部学生去勤工俭学;要么回家帮父母摘茶。这时候父母最忙了,母亲一大早就出去摘茶了,太阳升起一树高再回家做早饭。为了卖个好价钱,父亲每天天不亮就骑自行车卖茶叶去了,车上左右两大包,上面还放一包,三包茶叶大约100斤左右,大约要持续一个月左右。
有一次,父亲骑车摔倒了,是在离家不远的地方,一个小斜坡,特别不平整,雨后被汽车碾压出的泥槽,被太阳晒过之后特别坚硬,变成大小不一的沟沟坎坎。由于茶叶很重,自行车前后不平衡,倒了下去,压住父亲的大腿。由于要赶早市,父亲没有返家,而是带着伤痛将茶叶卖完才回家。回到家脱下长裤,大腿红肿得特别历害,有些地方还渗透着淡淡的血水。白衬衫也粘满了黄泥巴,但没撕破,父亲心痛得很,用清水洗了一遍又一遍。大家都很心疼担心,他还一个劲地安慰大家,没事,只是挫伤。所幸没有伤到骨头,第二天照常起早卖茶叶。每天早上来来去去都是穿着那件白衬衫,到家便脱下清洗晾干,第二天再穿。年少的我,看在眼里,是特别心疼的,但无能为力。我和哥哥读书是父母最大的负担,但他们都默默忍受着,直到我和哥哥大学毕业。
父亲干净整洁的印象一直留在记忆里,活到今天,父亲已经是近七十岁的老人,可怜得很,他老人家五十多岁就走了,永远地走了。似乎还没有好好和他说说话,聊聊心事,就永远地走了。白衬衫,作为遗物,母亲叫我们一直留着,因为很久没有像父亲那样细致地洗了,渐渐有些发黄,年月已久,也少有父亲的味道。
每次看到那件白衬衫,总有一副画面在脑海中闪现,一个1米68左右的男子,胡子剃得干干净净,头发总是三七分,从来没有被风吹乱过,眼角的鱼尾纹很明显,衣着干净利落,在风中默默地站着。这大抵就是父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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