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阑珊的灯火,星星点点的闪起来。
南风并不和煦甚至还很凛冽,在这个夏季吹的我心里凉凉的,恍如抱一弯寒月彻夜不能入眠。
老舍的《四世同堂》里有这样一句话:
“患难是最实际的,无可倖免的;但是,一个人想活下去,就不能不去设法在患难中找缝子,逃了出去——尽人事,听天命。总之生在这个年月,一个人须时时勇敢的去面对那危险的,而小心提防那「最」危险的事。你须把细心放在大胆里,去且战且走。你须把受委屈当作生活,而从委屈中咂摸出一点甜味来,好使你还肯活下去。”
这些文字,它们跳动闪耀光斑点点,纵横交错勾勒出一点点稀疏的人影。
北方过年前最热闹的地方无非就是集市,各色各样的人,杂七杂八的叫卖声,交融在一起,置身其中也犹如一曲人生吧,我们的人生或许就是如此,集市的头永远走不到,让你流连忘返,却又不得不为腰包而缩紧梦想,甚至头就是尾。
我们这个集市就一个独一无二的“修鞋匠”,何来独一无二?
老侯师傅的修鞋手艺是从他爸爸手里“抢”的,家庭中道败落,父亲傻了,母亲自杀,文革他失去了读书的机会。
他自己不觉他是个“苦人”。
他父亲从文革被莫名其妙逼疯后就抱着自己的一套修鞋箱,死都不撒手,老侯当时还是年轻,根本没有能力去养活这个苟延残喘的家,他没什么技能,而且在当时有“技能”是要进“牛栏”的。
就这样昏昏度日,每天都躲在家里,看着颤抖自言自语的父亲听着外面嘈杂的声音,某天夜里,他的父亲突然犹如神明上身,十分清醒,老侯以为父亲总算正常了,又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父亲把他从床上扯下来,他心里有些害怕,父亲很小心翼翼的从杂乱的家里翻出一双破旧不堪的皮鞋。
修鞋机被父亲拉动,父亲很快双手开弓,密密麻麻的走线,上油擦拭,一双似乎崭新的皮鞋呈现在老侯面前,父亲抬抬头问:“记住了没?”
老侯不明所以,父亲严肃的问:“到底记住了没有?”
老侯怕又有皮肉之苦,便赶忙回答:“记住了,爹。”
他不会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次再叫“爹”,明天一早他的父亲就匆匆离开了人世。
他痛苦之余便努力回想着父亲留给他一次就必须学会的求生技能-“修鞋”。
于是他离开了家,其实也可以是说那不是家,一间屋子罢了。
刚开始出师的他一路受挫,不仅要躲过命运的雨天,还要追寻他内心潜在的那股力量。
在那个时代他有个荒诞的梦想-“作家”
他想成为老舍那样的大作家,这样的梦他不知道在夜里做了多少次,虽然他知道舒庆春已经是承受不压力,离开了,但是他追寻的坐标没有变。
躲在学校的窗台下,他偷偷的写着陌生却曾经熟悉的字,粗糙的茧子已经从他拇指爬到了食指,很多时候被人发现当作是“窥探革命”的特务。
终于他跌跌撞撞得学成了。
他写了一本小说,改编自己的真实生活和感悟,文字间透着一股轻松自由的气息诠释出文革对人的压迫。
他想把这本希冀送到北京的一个出版社,可是他没有路费。
是他邻居的一位大妈给他出了一半的路费,他才能凭着自己攒下的一些钱,终于踏上了去“朝圣”的路。
他从半夜开始步行出家门,来到父母墓前静静的呆了一会,中午终于赶上了火车,年少无知的他不知道要检票差点被赶下车,他涨红了脸才从鞋箱子里找出了被汗液抹去一点列车号的车票。
背着他的行李,四下打听到了杂志社的地址。
到了编辑部一个初审编辑哪里,作品就夭折了,而且他被关押起来。
三年后,他破破烂烂的回到家乡,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他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要归还车票钱,其实当时他已经身无分文,他想着卖掉修鞋箱换一些钱应该够归还路费,因为他父亲说过:“死之前不要欠下辈子的债。”
不过早已经是人去楼空了,周围人说那家老人因为收留会讲“洋文”的儿子被活活逼死了,她的儿子也算是相安无事,早就离开了。
他找到了,那位老人的坟墓,把他藏在口袋的文章也葬在了旁边。
一晃时间打落了多少树叶,只有风知道吧?
如今他已经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在老家附近的集市上做起来“老本行”。
他经常裸露着脚踝,不论冬夏春秋,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一个普通的老头,一个不起眼的修鞋匠。
他已经赶不上时代了,当别人丢出一双双高跟鞋,运动鞋,他虽然都会细致的修好,但是他总是会比量一下高跟鞋的高度,眯着眼,觉得不可思议。
有一次,跟阔别已久的集市相见我就注意到了他。
他像一个夹杂在泥土里的礁石,又黑又硬,虽然是接近暮年但是似乎什么都打不垮他。
他的手法很熟练,我静静的在一旁看着电子书。
他抬头瞄到了我看着的一些文字,恰好我在看老舍的《四世同堂》。
他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的拍拍我告诉我鞋子修好了,我说谢谢就这样很简单的结束了,我们短暂而且唯一的交集。
如今我已经再也看不到他的影子。
一次开学前整理东西,我发现了一本自述,上面写的似乎是一本小说。
我突然回想起,上次修鞋就是用的这个袋子。
知道吗?老侯在小说里给自己一个很好听的名字—“逍遥”。
或许像是武侠小说里男主人公霸气的名字。
不,那是那个年代梦想无奈的渴求和活下去的全部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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