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那盒雪花洋糖才是你的，你二叔我专门去洋人的百货公司买的。”凤巧悻悻然放下手里东西，嘴巴撅得老高，十二三岁的女孩子最难哄。周祺倒是视而不见，转身捧了那块布，兴冲冲到云琇面前：“嫂子，城里最时新的花样，送给你。”
年轻人的眼睛像跳跃的小鹿，随时要扑进人怀里。他刚过二十岁，云琇比他大不了多少，却将他看作个大孩子——所谓“长嫂如母”，她并不以他的亲切热诚为异。
见她没接，他笑着将东西塞到她手中，“嫂子就不要跟我客气了，平日里嫂子给我缝衣服做鞋，我就不能回报了？”
到底是收了，青莲底蝴蝶穿花的图案，活泼俏丽，却是只能藏到箱底——周裕岁数比云琇大出一截，便不许她打扮出正当龄的模样，她知道他怕什么，但也不分辩，何况前些天爹托人捎话来，说久咳的毛病好得七七八八，她便觉得自己嫁得值。
十来年过去，布已泛黄，她轻轻打开，里头夹了另两样。
周裕沉闷得很，于他，除了血缘以外，妻子，只是他维系家庭正常运转的工具，而不是一个具体的人。哪怕他一开始选中关云琇是因为她的相貌品格，但一旦娶回来，也不会因为这出挑的相貌品格而善待她几分。在他，那些都已经标了价，而他也付了钱，公平合理的买卖之后，物件该如何，决定权就掌握在他手里了。
于是，媒人所谓“岁数大会疼人”竟成了笑话。又或者说，进了周家的门，云琇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疼的滋味——在床上，或者在周裕的拳头下。他说：“我知道你们旗人家惯闺女，我现在就是替你爹教你怎么做一个好女人。”
转眼又是春天了。三月里，院子里桃李争芳，好看得紧。周裕不许云琇出门，她就坐在院里子就着暖烘烘的日头纳鞋底。低了好一阵头，只觉两眼发酸，她仰面闭上眼，再睁开时，满目花团锦簇，叫人挪不开目光。
她放下针线起身，走到树下折了一朵，信手插在乌黑光滑的发髻边，再回头时，眉梢眼角不自觉地就挂了笑意。她平日不太笑，这一瞬整个人便像绽放了似的，舒展明艳，哪怕只穿了一身灰蒙蒙的旧褂子。
然后那朵花便落了。
一个巴掌扇过来，她的脸肿起半掌高，“贱人！”她下意识闭上眼，第二掌的掌风几乎就要扫过来，接着又停了下来。
“哥！”是周祺拦住了周裕。“大嫂还年轻……”
是，她还年轻。是事实，也是因果。
世道不过如此，各家大抵一样，男人教训女人，天经地义，圣人尚且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爹娘从前是这样，大哥对凤巧的娘也是这样，那时周祺还小，可这会儿，他兀地觉察出其中的不对劲。他想：我以后……我以后可不能这样，我得对她好。可我的那个“她”究竟是谁呢？
“哥……消消气……”他偏又没有斥责大哥的勇气，只好拽着周裕回屋，转身看她，积了满眶的泪水，愣是死死咬住了牙关，没有让它掉下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