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体无意识是人类一切精神材料的来源,它跨越时间与文化的鸿沟为全人类所共有,而原型则是他的主要组成部分。”——荣格

1. 故事梗概
根据古希腊神话传说,人类共有五代,分别是: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英雄时代、黑铁时代。相传,青铜时代的人类性情粗暴、残忍无比、精力充沛、互相厮杀。最后,宙斯决定用洪水灭绝人类。
普罗米修斯的儿子丢卡利翁事先得到父亲关于大洪水的警告,造了一条大船。洪水来临时,他和妻子皮拉(潘多拉与普罗米修斯弟弟的女儿)驾船逃往帕尔纳索斯山。于是,青铜时代的人类被灭绝殆尽,只剩下最敬虔与善良的丢卡利翁和皮拉。
望着荒芜的大地,二人感到孤寂和惊恐。丢卡利翁不禁痛哭着说:“要是我的父亲普罗米修斯教会我创造人类的本领,并且教会我把灵魂给予泥人的技术,那该有多好啊!”不远处刚好有一座圣坛,他们在正义女神忒弥斯的神像前跪下恳求:“女神啊,请告诉我们,怎么能够创造已经灭亡了的人类啊?请帮助沉沦的世界再生吧!”
这时,传来一道神秘的神谕:“离开我的圣坛,戴上面纱,解开腰带,然后把你们母亲的骸骨扔到你们的身后!”扔到母亲的遗骸,无异于冒犯她的阴魂,皮拉感到为难。丢拉利翁则顿悟了女神的意思:“女神并没有叫我们干不敬的事,大地是我们仁慈的母亲,她的骸骨就是石块。女神是让我们把石块扔到身后去!”于是,丢卡利翁和皮拉捡起石头从肩膀向后扔去,丢卡利翁扔的石头变成了男人,皮拉扔的石头变成了女人。
2. 洪水灭世
在中西方文化中,水有着相似的象征与隐喻。在圣经中,水象征着创造与毁灭。《创世纪》中,水在创世之处有着重要作用,而后来又有洪水灭世与挪亚方舟的故事。中国文化里,“水是生命之源”、“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也体现了水涵养生命与毁灭的两重特性。此外,水还具有净化与洗礼的内涵。例如,古代中国的“金盆洗手”与基督教传统的施洗做法。因此,作为自然界中生命存活最基本的物质之一,水象征着创造、养育与毁灭,也象征着洗礼与新生。
根据气象学研究,远古人类中曾有过一个洪水泛滥的时代。这大概是为什么很多国家都有着洪水神话的缘故。
比如,在基督教《圣经》的《创世纪》一书中记述到,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园后,在人间繁衍生息,但人类的罪恶行径越来越多。后悔造人的上帝看到人类道德败坏,就命挪亚这个大地上唯一德行美好的人,用歌斐木造了一艘方舟,将各样活物或七公七母、或一公一母带入方舟,并在其中储备食物。然后兴起大洪水,降大雨四十昼夜。浩大的水势在大地上持续了一百五十天,灭掉地上一切活物,只有挪亚一家和这些生命得以存活。后来,上帝使挪亚一家在大地上生养众多,昌盛繁茂。
在古埃及的《亡灵书》中,也有着类似的大洪水传说。古埃及人认为,大洪水是月神索斯对人类罪行的审判,书中记载:“他们纷争,他们殴斗,他们犯罪,他们制造仇恨,他们杀害生灵,他们到处惹是生非、欺压善良……我准备把我当初创造的一切全部消灭。一场大洪水将降临世上,把地球变成一个大水坑,让大地恢复太初时期的原始面貌。”
各种版本的洪水神话竟遵循着一个相似的模式:神明降下一场洪水作为对人类罪恶的惩罚。这体现了原始人对大自然的敬畏之心,并由此发展出对神明的敬畏与崇拜。现今,人类关于洪水的原始经验转化为集体无意识的一部分,并成为了原型,作为人类文明的一种基因代代传承。因此,洪水不仅是一种自然现象,也成了一种精神意象。其背后也隐喻着:人们心中渴望上天来一场浩大的洪水,消除有罪之人,洗刷掉所有罪恶,冲刷掉所有财富差距,回到人人赤贫而平等的状态。
此外,在希腊洪水神话和希伯来洪水神话中,主人公都没有告知周围的人避难,而是自己保命。希腊神话张扬的是一种个体本位的英雄主义,
人们还常常把某些原始欲望与本能形容为“洪水猛兽”,从精神分析的角度,这正是因为洪水强大的破坏力在人的潜意识中的根植。
3. 兄妹婚——以神示的方式,寻求对禁忌的突破

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说:“血缘家庭——这是家庭的第一阶段。……同胞兄弟姐妹,从(表)兄弟姐妹……都互为兄弟姐妹,正因为如此,也一概互为夫妻。”
乱伦,“乱”是对“伦”的违背,是被禁止的。因此成为禁忌。
在丢卡利翁和皮拉从大洪水中存活下来后,如何繁衍后代成了摆在他们面前的两难困境:一方面,他们的结合意味着乱伦(丢卡利翁是普罗米修斯的儿子,皮拉是普罗米修斯的侄女);另一方面,大地上只剩下他们二人,为了繁衍生息他们不得不婚配。正在他们为难之际,女神忒弥斯给了他们一道神秘的启示:“戴上面纱、解开腰带。”
弗洛伊德认为,乱伦心理是潜意识的自然欲望,禁忌是文明施加的外在控制。但芬兰人类学家韦斯特马克认为乱伦禁忌是一种本能心理,与亲缘识别机制有密切关系。不管怎么说,在这个神话故事中,洪水灭绝人类,有效地解决了兄妹乱伦与禁忌的矛盾与冲突。所以,这个神话表面看来是兄妹婚配,实质上恰恰说的是兄妹不能婚配。
4. 掷石造人
根据《论语音的隐喻功能》,丢卡利翁和妻子之所以能顺利脱险,是因为在逃亡过程中他们对忒弥斯的神谕进行了准确解读。起先,神谕要他们扔掉“母亲的骸骨”,丢卡利翁陷入绝望,而后他忽然领悟到这条神谕的真谛,立刻从地上捡起了大石头并抛之脑后。令人惊讶的是,这些石头中竟然诞生了人类新的种族,人类得以产生和繁衍。
麦克斯.缪勒从语源学的角度给出了上述种族创造神话的原由:“通过比较语源学这门学科所提供给我们的钥匙,现在它已经变得容易理解了。整个故事纯粹是一个双关语——即一种两个同音同形名词‘人’和‘石头’(λα’αs和λ’ααs)的混淆。”在希腊语中,“人”和“石头”同音同形,巧妙完成了意义的转移和借代,丢卡利翁的行为因此符合了神谕。
从另一角度看来,古希腊的文明,正是用石头铸就的。希腊大部分土地是光秃的石头。根据《剑桥古代史》,希腊土壤贫瘠,石块、沙砾随处可见。冯骥才在散文《古希腊的石头》中说:“从德尔菲的太阳神庙到苏纽的海神庙,从埃皮达洛夫洛斯的露天剧场到迈锡尼的损毁的城堡,它们简直全是巨大的石头的世界。”许多希腊的石筑虽历经自然风化、地震与战争,却仍屹立至今。例如帕特农神庙就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石头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象征着大地母亲持久的生命力。这大概也是古希腊神话中丢卡利翁与皮拉掷石造人的缘故之一吧。把文化与艺术刻在石头上,神话中的石头亦具有生命的象征意义,这些都表达了古希腊人对生命永恒的追求。
结语:
洪水灭世后奉旨造人丢卡利翁和皮拉,在古希腊神话的浩瀚世界里逐渐远去。但我们却分明地感受到,古希腊人甚至整个人类早已将洪水和石头这两个文化符号、以及对乱伦的禁忌深深地融入了自己的血液与文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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