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书在此,欢迎指戳❤️
❤️上一篇 视死如归 1-2❤️
(三)
1950年的冬天,是朝鲜近50年来最冷的冬天。
有多冷?
零下四十度。
由于御寒物资的缺乏,第一天,九兵团就因为冻伤非战斗减员了近800人。
“行军时,眉毛上是白的,棉帽的帽盖上也是白的”,“铁器沾手,我一拿驳壳枪,手上就沾脱一层皮”,“有的人耳朵冻坏了,没有知觉,晚上行军时耳朵让树枝刮掉了都不知道”。
原志愿军27军80师第239团2营教导员张桂绵曾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部队自己有的战士,就用那个饭盆烧的水洗脚,结果全连一洗脚,第二天早上起来就穿不上鞋了,一下子一百多,这个连队大概一百四十多个人,一下子将近一百二十多个人脚都坏了,都肿了。”
原志愿军20军58师174团特务连副连长张成阁也回忆道:“很冷很冷的,身体稍微差一点的战士,过夜就冻死了。天气就这么冷。我们那个部队,一共冻死的有七十二个。”
直到今天,这些骇人听闻的故事在抗美援朝老兵的脑海中仍记忆犹新。
前方部队如此困难,我们的大后方难道一无所知?
不,我们知道,而且心急如焚。可此时,武器装备的落后又成了致命的问题:美军有强大的空军,我们没有。
朝鲜本来就多山路和羊肠小道,交通极不便利,再加上大雪和严寒以及美国先进F-84、F-86轰炸机一次又一次的切断我们的补给,导致全国的物资源源不断的运往东北,却又源源不断的堆积在鸭绿江口岸。能真正送到志愿军手中的,寥寥无几。
落后就要挨打,这朴实的道理无时、无刻、无处不在彰显着它的正确性。
当物质条件匮乏之时,人的主观能动性便至关重要。
为了解决山高路滑、险情频发的问题,班长王文就建议解开每一个人的毛毯、床单或被子,把它们一块接一块的铺在地上,走一段铺一段,从而及时到达了集结位置;为了解决战士们冻耳朵的问题,连长杨根思就号召大家把衣裳兜扯下来,再从被子角上扯些棉花塞到衣兜里,缝在大盖帽的两边,当帽子的护耳,再用毛巾把头包上,以此抵抗严寒,保护耳朵;为了运送冰冷的机枪和火炮,许多干部拿出自己的毛毯,用剪子剪开做手套,分给扛机枪和火炮的战士。
当穿着羊毛裤子、脚包、手套、钢盔、短外衣、冬大衣和风帽的美国大兵,挤在遮风的卡车上,抱怨着长津湖地区“冰入骨髓,极目四望,一片荒凉,多数的地方都是寸草不生,这真是人间炼狱”的时候,他们不会想到自己的对手正在漫天的风雪中与死神抗争。
正是这样一支队伍,扛着刺骨的冰雪,冒着空中的轰炸、忍着肚中的饥饿昼伏夜行,严密伪装,以平均每日30公里的速度,一步一步的踏进长津湖战区。美国著名军事评论家约瑟夫.格登了解到这一事实后,充满敬畏的评价道:以任何标准来衡量,中共军队强行军的能力都是非凡出众的。
九兵团,十五万人,十八天,一次又一次的躲过了敌机的侦察,在联合国军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按时到达了战前指定的位置,张开了巨大的“口袋”。这样的军事行动即使放眼于整个世界的战争史,也绝对能称得上一个奇迹。
1950年11月27日黄昏,联合国军一头扎进了九兵团的口袋。
信号弹如极地之光,长津湖之战正式打响。
杀戮,死亡,寒冷,饥饿。
原中央军委副主席兼国防部长迟浩田至今回忆起仍唏嘘不已:“这么长时间,但是长津湖战役,对我来说是刻骨铭心的。因为在我军的历史上,我参加过很多战役、战斗,但是像长津湖这样的战斗过去没有过。”
对于这次战役,美军参战司令官史密斯少将的评价客观而中肯:长津湖战役,是钢铁部队在和钢铁人作战。
钢铁部队,自然是指武装到牙齿的美军。
钢铁人,则是指不屈不挠,视死如归的志愿军。
关于这两个说法,在整个长津湖战役中,有两个地点体现的最为明显。
一个是水门桥,另一个是死鹰岭。
(四)
水门桥位于古土里以南5.6公里,它虽然只有短短的8.8米,却维系着整个美陆战1师的命运。因为桥的两端是悬崖,没有任何可以绕行的道路,所以它就成了美军从长津湖战场撤退的“生死桥”。跨过这座桥,再翻过黄土岭,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而机械化装备一旦到了平原,便是如鱼进水,再也不用担心靠双脚追击的志愿军。如果桥被志愿军控制或炸毁,那等待美1师的命运只有一个——全歼。
宋时轮和史密斯都是久经沙场的猎人,对战机的把握都是迅如闪电的,因此,水门桥注定会成为一个吸食生命的“血肉磨盘”。
中国有句古话:“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在这里用来形容水门桥的地形再合适不过。然而美军一定不曾听说过这句中国古话,因为他们在水门桥放了足足40辆坦克和整整一个营。
此时,对于九兵团司令宋时轮来说,全歼美1师的战机就在眼前,如果抓不住,自己该如何面对在长津湖长眠的上万兄弟?所以他决定:即便有天大的困难,也要不惜一切代价把桥炸掉,以便把美1师继续阻隔在水门桥以北,予以全歼!
美陆战1师是美军王牌中的王牌,如果它成建制地消失于朝鲜战场的茫茫冰原,带给世界的震撼将是无法想象的。
一场决定美1师命运的生死之战就此拉开,这场战争胜负的唯一凭据,就是那座8.8米长的水门桥鹿死谁手。
12月1日,志愿军迅速派刚刚成立的炸桥小分队,不,应该说是敢死队,穿插至水门桥附近,在穿寒雪、过沟壑、躲过敌人层层监视之后,顺利将桥炸毁。
志愿军将士兴奋无比,因为报仇雪恨的明天即将来临。
然而他们忘了自己的对手是美军,是一支超级大国的钢铁军队。没过多久,令志愿军吃惊的一幕就出现了:在美军工兵营的迅速而专业的抢修下,水门桥竟然被快速修复!
这是志愿军所想不到的,因为从他们的角度考虑,这简直就是奇迹。
12月4日,敢死队再次在夜幕的掩护下潜伏至水门桥附近。在震天的爆炸和美军憎恨的眼神中,水门桥再次成为无法通行的断桥。
这一次,我们又赢了。可胜利的时间比上次还要短。
敌人的效率是如此之快,仅仅过去一天,美军的工兵营就再次利用残存的桥基架设了钢木桥梁,水门桥又成为美1师畅通无阻的求生之路。
煮熟的鸭子再次飞了,志愿军愤怒了。
12月6日,第三次。
九兵团第27军60师组成了两个连队的“敢死队”,每名队员都反穿着棉袄,身背几公斤的炸药,在冰冷的夜色中,从桥下的悬崖峭壁攀爬而上接近桥体。在他们双手摸到桥身的瞬间,柔软的血肉同冰冷坚硬的桥面和桥基一齐化为齑粉。
用自己的生命报战友的深仇,并能完成自己的任务,敢死队队员们觉得值。
我们应当铭记敢死队的每一位队员,铭记他们不为钱、不为权,一次又一次为这支军队、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所做的一切。人最大的恐惧莫过于死亡,他们又该是以多大的勇气和信仰来坦然面对自己的死亡?这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大气魄,就应该永垂不朽。
原来无法通行的断崖,再次成为了真正的断崖。
断掉的不只是水门桥,还有美军陆战1师的希望。此时的师长史密斯灰心绝望、不停祈祷。因为除了乞求上帝,他认为没人能救得了这一万多人的性命。
史密斯的祈祷没有求来拯救世人的上帝,却求来了工兵营长帕特里奇的良策:
空投!
于是,史密斯在帕特里奇的建议下向后方求救,美国就利用其强大的工业生产能力,在三菱重工紧急加工出了8套M2型桥梁,并于第二天出动8架C-119大型运输机飞行一千多公里,将其投送到了水门桥。桥梁非常坚固,而且无须依靠桥基,直接搭在水门桥的两端就可以让坦克来去自如。
这一幕是那时的志愿军将士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的,而且注定会铭记一生。那时的他们除了震撼,还有深深的无力与悲哀,因为仅仅过了一天多的时间,牺牲许多生命炸毁的水门桥再次被美军接通,而且用的是一套坚硬和牢固的钢架桥梁。
很不幸,志愿军没有战斗机和轰炸机,也没有重炮。
血肉中国与钢铁美国的实力差距终于在此时被体现的淋漓尽致。
就在生死桥第三次重生的几个小时后,美军陆战1师一千余辆汽车、坦克和大炮,一万多名官兵安全无恙的通过了这座大桥,从此逃离了被歼的阴霾。过桥后,美军又炸断了这条生死桥,一心想为战友雪恨的志愿军将士只能默默停驻于水门桥的这端,流着不甘的热泪,望崖兴叹。
有心雪恨,却无力回天。这便是落后的悲哀。
(五)
水门桥让我们体会到了什么是钢铁部队,死鹰岭则让美军明白了什么叫做“钢铁人”。
11月28日,59师177团6连,奉命固守阵地死鹰岭。
死鹰岭,位于长津湖南端新兴里以东约2公里,海拔1519米。因其山顶怪石嶙峋,并一直向东延伸,如尖锐的鹰喙,而一颗状如箭矢的参天杉柏恰好长在了“鹰颈”之上,故名死鹰岭。其实,关于其名称的由来,在志愿军中还有另一个说法:即使是雄鹰飞过,血液也会因严寒而停止流动。
177团6连就是在这样一个地方,为配合27军阻击南逃之敌,固守阵地。
当日,死鹰岭的气温如瀑布般飞流直下,已经接近零下40度,挑战着人所能忍受的生理极限。在这种天气中人是不敢静止的,因为只有不断活动身体,才能确保血液的继续循环,才能让自己活着。可这群从南方沿海穿着单衣奔波而来的士兵们,却一直静静的潜伏在自己的战壕,他们左手拖着护木,右手轻压着扳机,左眼紧闭,右眼微眯,时刻准备战斗。步枪、机枪、手榴弹、迫击炮......任何由金属制成的武器早已异常寒冷,手抓上去就不敢拿下来,否则就会粘掉一层皮。
终于,敌人来了。可死鹰岭之上却寂静无声。
敌人来了,敌人又走了。
6连没有完成上级赋予的任务,敌人于死鹰岭之下顺利南逃,而且没有损失一人一枪一弹。放在当时,这错误是要被枪毙的。
然而此时枪毙对他们来说也是奢侈的,因为即使是子弹,也无法穿透他们已冻成钢铁般的胸膛。
他们已经死了,成为一座座冰雕。
整整一个连的兵力,125人,就这样静静的守护着他们的阵地。他们还在狙枪瞄准、严阵以待。他们鲜活如生,神态依旧,时刻准备战斗,消灭一切来犯之敌。据说从死鹰岭南逃的美军被这一景象深深震撼,军官里兹伯格满怀敬意的向这些“冰雕”敬了一个军礼。
事后,登上死鹰岭的志愿军从一名“雕像”的怀中发现了一张略带污渍的稿纸,这名战士叫宋阿毛,上海人,纸张上歪七扭八的写着一串串文字:
我爱亲人和祖国,
更爱我的荣誉。
我是一名光荣的志愿军战士。
冰雪啊!
我决不屈服于你,
哪怕是冻死,
我也要高傲的耸立在我的阵地上。
死鹰岭上的宋阿毛们失败了吗?
如果以外人的眼光加之以客观的态度来看,他们失败了,敌人从他们的阵地匆忙而过,毫发无损。但若是从那125名志愿军将士的角度来看,他们并没有失败。从接受命令到死亡,他们一直在等待着敌人的到来,只不过这场战斗,他们耗尽一生,也没有相遇。
(六)
对于长津湖战役的每一个细节,我想已无需赘述。
美军永远也不会明白是什么支撑着中国的钢铁士兵在战斗,是什么让他们能将死亡置之度外,“冒着严寒和陆战队的炮火滚滚而来”,所以一提到中国军队,他们就会用“谜一样的东方精神”去解释。马汉在《海权论》中曾这样评价:“东方人身上都有一种坚定的气质,这种气质正是发明创造和忍耐的结合体,它们以往的成就来源于这种坚定的气质。尽管这种气质有时会呈现出保守和刻板,对于传统的本国事物充斥着让人难以理解的偏爱,但它们的聪明才智,有时候也会以这种气质所蕴含的自尊和自信表现出来,这就给他们的创造力注入了一种力量。比如中国人在没有任何外来经济支持和技术援助的情况下,他们自己竟然修筑了一条从北京到张家口,长度不低于一百二十英里的铁路,修建这条铁路的所有工程师都是中国人,其总设计师是一个名叫詹天佑的,毕业于耶鲁大学的中国人。事实表明,中国人随时可能从对过去的陶醉中摆脱出来,他们具有把理想和希望转化为实际的力量。”
应补充一句,我们的确具有“把理想和希望转化为实际的力量”,但我们并不是靠“摆脱过去”得来的,而是铭记过去。
长津湖战役虽然只持续了短短的十天,但它的惨烈程度却是战史罕见。原来在华野战斗过的志愿军曾说:战役打的太惨了,甚至超越了之前打过的孟良崮。美军幸存的人也评价道:对这场战斗,我感觉是强烈的,因为我失去了我所有的战友。我们的伤亡惨重。我从未见过像这样的战斗。我曾经在二战中遇到过德军最后一次大反攻,但也不似长津湖之战这样惨烈,那情景真是不堪回首。
每一名士兵的心中,都有一场地位至高无上的战役,他们都以自己曾是其中的一员而无比自豪,就像“孟良崮”和“德军最后的疯狂”,但在长津湖之后,无出其右。
这场战争成为双方心中永远的痛,据宋时轮的秘书穆俊杰披露,第九兵团总员额15万人,参战部队12万人,战斗减员19202人,非战斗减员28954人,其中绝大多数为冻死和冻伤。美陆战1师透露,1师总员额24124人,战斗减员4418人,非战斗减员7313人。
包围的志愿军伤亡远大于被包围的美军伤亡,这就是长津湖战役被认为失败的原因。
事后,美军陆战1师在战场上的浴血奋战和惊险突围让美军高层信心倍增,他们将其称之为“历史上最骄傲的时刻”,他们认为自己胜了,伤亡数字是再好不过的证明。志愿军也认为这是我军对西方军队主要战役的首次胜利,因为它将美军赶出了元山平原区,收复了三八线以北的东部广大地区,更重要的是,这一战为中国军人赢得了世界的尊重,更坚定了志愿军“打败美帝野心狼”的信心。
的确,从双方的角度出发,他们都是胜者。但也都是败者。对于长津湖来说,讨论胜负的意义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它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是视死如归。
在零下40度而又没有棉衣的严寒,在没有食物只能吃雪的饥饿,在没有制空和充足火力的战场,九兵团将士所表现出来的,是一根根在炮火中滚动的原木,是一种家国天下的视死如归。
英国牛津大学战略学家罗伯特.奥内尔博士曾在《清长之战》(即长津湖战役)中写到:“中国从他们的胜利中一跃成为一个不能再被人轻视的世界大国。如果中国人没有于1950年11月在清长战场稳执牛耳,此后的世界历史进程就一定不一样。”
1952年9月,第九兵团从朝鲜回国休养。
他们已经累了,新一批的志愿军将士会替他们完成未竟的任务。
宋时轮已头发花白,对这位将军来说,他已把自己无尽的岁月都交与了长津湖。过江时带走的许多弟兄,再也未能归来。
吉普车行驶至鸭绿江,望着沉默的江水,宋时轮将军突然举手示意,让司机停车。下车后,他对着长津湖的方向久久默立,而后弯腰脱帽,深深鞠躬。
起身时,老泪纵横。
(未完待续……)
❤️全书在此,欢迎指戳❤️
❤️下一篇 魂兮归来-全❤️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