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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来就笨,不爱说话,手脚又慢,幸好有书读。
还未识文断字,就手捧一本小人书。与其说是读书,倒不如说是在读图。如今,已经到了读图时代,而我的读图时代要从学龄前算起。
也很奇怪,一本《杨家将》我会从头看到尾,还能把一幅幅图连在一起,构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家里没什么钱,一本一两毛钱的小人书我每天都翻,最后快成碎纸条了。脱页了我就用面粉糊粘住,要是没有面粉,就顺手拿黏黏的红薯粘贴。封面不见了,赶紧裁张纸,请完小毕业的文人爸爸题写书名。这次爸爸倒是用心,先在废纸上练了几遍,才大大写了三个字——杨家将。在我眼里,他写字的样子很帅。见我一脸羡慕,他拍拍我的脑袋:下次到城里再给你买一本。我兴奋地快要跳起来,可在他面前不敢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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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图遇到“瓶颈”,就找爸爸帮忙,虽然他不怎么好说话。妈妈倒是好说话,可不识字儿。爸爸一天累得精疲力尽地回来,一手牵牛,一手拿把农具,还背捆儿草。见我拿着小人书求教,他放下手中的镢头,一脸愠怒:看花花书能吃啊?一边说:这个字念“杨”,“杨家将”的“杨”。他一说完,我飞也似地跑了,怕他再唠叨。小时候,他很严厉,但是不怎么敢打我,因为他也有个爸,常在眼前晃悠。他还没举手,他爸就恼了,此时他的脸变得飞快,笑呵呵地说和娃娃玩呢嘛。
爷爷是讲故事的高手,杨家将、三国他都能讲。他讲完了,我推推:爷爷,再讲一个。他只是笑,现在想来,他大概是不会讲了吧。爷爷讲故事最拿手的是鬼故事,曾有村里一个年轻男人来家里串门,他号称“大胆”,听完爷爷的故事后愣是不敢回家了。对这些鬼故事除了害怕,我倒没有什么印象,大概理解不了或者不敢理解吧。但是因为有爷的“神助”,我才更懂小人书。
上了小学,认识几个字,那可如虎添翼如龙画睛了。到邻居家串门,一见到小人书就走不动了,妈妈硷畔上使劲喊我回家吃饭,我愣是装着听不见。邻家阿姨只得出门站在自家窑洞硷畔上大声回喊:你娃在我家看花花书哩。到亲戚家,见窑洞里张贴着影视画报,就脱鞋上炕,一个字一个字把画报读完。在简简单单十几幅图里,画报对一部电影、一个传说压缩提纯再现,真是不简单。
小事加小事就不会小,小人物加小人书就是一个小世界。小人书打开了通往外部的一扇窗,我懵懵懂懂地想:什么时候翻过山去,到海边吹吹风。小人书很小,但它开启了我读取古典古经的小门户,让我第一次对人类的过往历史刮目相看。
初中高中的读书可以略去不谈,初中还读了几本书,高中就全泡在功课上了。有时候吃饭的时间、睡觉的时间都要匀出点儿来填充永远不够的学时,哪有时间照顾到老师口中的“闲书”呢。于我心里,也不敢读,一读就放不下,放不下就会耽误成绩。人家耽误成绩挨的是父母的巴掌,我耽误成绩挨的将会是一生的痛苦——上不了大学意味着没有工作,还得回去跟在牛屁股后边数犁沟。
上大学时,本指望着考个中文系,好好读一把书,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上却明晃晃地写着外国语言文学系,好在还有文学两个字,算是个小小的安慰吧。
美好往往短暂,短暂更显美好。有了英语的帮助,我的读书开启了另一扇门——读原著。一本薄薄的欧亨利短篇小说集开启了我的原著阅读之旅。我第一次发现:ABCD也可以这么美。在作者笔下的无头骑士成为了一种象征,而最吸引我的是作者对阿巴拉契山脉的描述,那种光与影的再现,如一幅幅精美的图片把山脉的美轻轻展现。现在想来,作者展示的不是山脉,更不是文字,而是对故乡的爱。有爱才会美妙,深爱才会感人。
美国有部小说《飘》,一打开书就被开头描写吸引住了,女主郝思嘉长得不是极美,但在作者优美的笔下真是妙不可言,真不知道是郝思嘉的美吸引了我还是作者的美揪住了我。循着郝思嘉的淡绿色眼睛,我几乎一口气读完了小说。掩卷长思,觉得好像恋爱了一场。后来,我看了几本中文版的译本,怎么也看不完。读译本就像走石子路,好好的路突然就蹦起一块石子来,虽然没有砸伤你但也吓一跳。这也怨不得译者,再好的翻译也无法复原原著的风骨,更何况翻译本就是一种全新的创作。后来我再看英文小说,坚持看原著,领略了许多中文版无法达到的妙景。
象牙塔里的生活就如朝露,被生活和工作的阳光一照,踪迹全无。工作之后,由于一个机缘,我参加了厂里一个读书组织——村里人读书会。几十个人加在一起,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你不读书下次开例会的时候就觉得欠着什么债。会员见面的第一句话不再问“你吃了吗”,而是说“你读了什么书”。于我来说,那个时期读的书最多。从路遥到贾平凹,再到陈忠实、高建群,手捧着《穆斯林的葬礼》忘记了中午饭,拿着《白鹿原》一直读到凌晨两点,在《人生》里讨论电影好还是书本妙。
读了这么多年书,才发觉,真正影响你的书就那么几部,就像人生,关键时只有几步。普希金诗集在我唐诗宋词的知识层构上,融入了对现代诗的触及和解码。贾平凹最吸引我的是他的中短篇,你拿起就放不下,读完还想读。也许受了欧亨利散文的影响,我太喜欢老贾的《商州初录》散文集了,这是活脱脱的中国版欧亨利啊,在他的笔下,商州成为了一个神秘,一段传奇。而长篇小说《白鹿原》那种大开大合,跨度之大令人叹服,辫子军,国民党,共产党,在一个白鹿原上演绎出了一角中国近代史,我想评评说说,但任何语言在这样的大作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生来笨,如今,依然笨,幸好还有书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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