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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平凡的爱。

记忆里,平凡的爱。

作者: 万绍山 | 来源:发表于2016-12-18 02:16 被阅读0次
    一叶荣枯,人亦如此

    “娘亲有舅,ya(读第二声,老家方言,指爹)亲有叔”,是老家的一句俗语。因此,舅舅总是亲的。

    扳指算来,舅舅过世也有十七个年头了。如果现在他还健在的话,该是80出头的老人了。

    舅舅实在太普通平凡了,一辈子生活在农村,一世辛劳,言语无多。善良朴实,一如一生相伴的土地与庄稼。

    据母亲说,在她还不足一岁时,外婆就去世了。自此,外公拉扯舅舅母亲两兄妹艰难成长。外公是村里的赤脚医生,时常在外。其时,舅舅十四岁。母亲说,她是舅舅带大的,所以兄妹感情自然淳厚。因家境贫困,母亲仅上过一天学,所以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她说,自己吃了不上学的苦,可不能让我们也当睁眼瞎。所以,即使当年家道艰难,她也支持我们读书求学。

    在我的记忆里,逢年过节,我们几姊妹最愿意去舅舅家。至今还记得小时候,大年初二去舅舅家拜年,我的心情总是雀跃的。幼小的心灵,我能感受到在他们家,我才有那份说不出的自在。舅妈也舍得为我们做好吃的。舅妈的性格与舅舅相反,身材也比舅舅高大,说话声音洪亮,做事风风火火,干脆利落,待人热情。在我感觉里,那个家似乎就是由她撑起来的。小时候,吃到舅妈做的荷包蛋最多。要知道,在那个要用鸡蛋换取家用钱的贫困年代,荷包蛋可是待客的最高规格哩。因为感念于此,后来舅妈罹患内风湿,我从广州寄过也带过好多药给她。

    舅舅与舅妈的感情非常好,在我的记忆里,他们虽然生活清苦,但他们默默扶持,相濡以沫,共同承受人世的凄风冷雨,从没见他们争吵过。

    舅舅对我家很好,当然我们待他也是相当不错。他的能力有限,但他会尽己之力,全心付出。当时,我们三姊妹年幼,年龄间隔不大,家里的农田又多。双抢时节,父母力有不逮,忙不过来的时候,舅舅会带上他家的几个劳力(舅舅有四个几近成年的子女)到我家帮忙。有时爸爸出外做工,家里那些挑啊推啊的力气活,也会叫舅舅来帮忙。

    还有一件事让我记忆深刻。在我们老家,早年各家并不重视读书,好多与我同龄的孩子早早就辍学了,在家里干活或当学徒帮家里挣钱。

    初二的暑假,爸爸架不住左邻右舍都做了新房的压力,也决定让我辍学,但母亲是反对的。暑期结束的前几天,随母亲去了舅舅家,我已不记得是因何而去。记得那天,在舅舅家低矮的平房里,我们仨各据一把木椅分开而座,母亲和舅舅说起我辍学的事,舅舅沉默叹惜却又显得无助。此时,屋外夏日的夕阳从窗棂斜射而入,投射到地面,光影斑驳,想到自己即将无学可上,想到这是自己最后一个暑假,一阵窒息恍惚。出门的时候,在舅舅家低矮的侧门门口,舅舅硬塞给妈妈钱,嘱咐一定要让我继续上学。二十多年过去了,当时他们还说了什么,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了,我只记得钱不多--是五元钱。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每每回家,是要在舅舅家旁的路边下车的。我总是先在舅舅家停留一下再回家。记得有好几次,暑期从学校或广州回家,舅舅在忙完一天农活后摸着几里黑路(舅舅不会骑自行车),捉一只活鸡送到我家。尔后,不做停留又急匆匆赶回家。

    舅舅抽烟喝酒都会,但都不是很上瘾。记得在我家吃饭时,他不管人多人少,自会浅酌慢饮,默默地喝。不急不躁,时不时轻言细语附和几句。他的酒量应该不大,三几杯下肚,往往满面通红,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没能自己请舅舅喝一顿酒,是我一辈子的遗憾!

    舅舅家的变故发生在舅妈突然病倒,内风湿,很严重,前后拖了好几年。初期还好,后来不能干活,最后,卧床不起,腿上溃烂。这时,家里里里外外就全赖舅舅了,忙完家里的活,还要照顾舅妈的起居。但舅舅是毫无怨言,从他的口中,除了听到对舅妈的心疼,没有丝毫的抱怨。自从舅妈卧床后,舅舅不敢在外面多逗留,更不用说在外过夜了。据说舅妈的病,到后期是没日没夜地痛,常常是彻夜难眠。但她没有选择像有些人因难以忍受病痛的折磨而自寻短见。她知道,自己活着对舅舅来说是最大的慰藉,一定程度上,她是为舅舅而活。

    最终,舅妈还是没能抵挡住病魔的侵袭,被折磨得骨瘦如柴,她带着满身的病痛和浓浓的不舍,走了。那时,我已分到广州一所学校教书,顾念着路途遥远,家里人没有告诉我。我是寒假回家才知道的。春节到了舅舅家,此时见他,他已苍老了许多,更加的沉默寡言,甚至显得有点木讷了。亲戚们只能极力开解宽慰他。按习俗,亲戚们要到舅妈的坟头送亮。只见舅舅突然伏在舅妈的坟上,低声哭噎,久久不起身,伤心欲绝!

    那个寒假结束后,我回到了广州。不久,就接到弟弟的电话,说舅舅走了。其时,已下葬多日。我实在感到突然与惊讶,拿着话筒好久好久,我不知道说什么,思绪很复杂,我感到了生命的脆弱与卑微。舅舅是投水而死的,就在他家房屋旁的池塘里,第二天才被人发现。那还是早春季节,想到清冽阴冷的池水,我不寒而栗。所有的细节,我从来没向任何人问起。我想,那天晚上,舅舅一定听到了舅妈的呼唤!在那个漆黑的亦或有月亮的寂静夜里,舅舅面对平静的池水,他是否是想着去赴一个亘久的相约呢?

    时光如流水,清浅而过。俗世的纷扰与压力,让人即使对于最亲的人,也只是偶尔忆起。对于舅舅舅妈,我现在能做的,也只是每年春节回家时,在他们的合茔前,点上香烛,放上一挂鞭炮⋯⋯而坟上一蓬蓬岁枯岁荣的野草,提醒着后人--在这个平凡的世界,他们平凡地来过,也平凡地爱过!

    家乡的油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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