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说出名字的爱

作者: 子衿98 | 来源:发表于2020-08-11 21:13 被阅读0次

    五月二十号,星期一。

    那是个温柔的日子,天蓝蓝的,云淡淡的,暖暖的阳光扑在人的脸上,清风在耳边拂过,像情人轻声地的呢喃。

    男生苏程站在红旗下的讲台上,面对着全校师生,手里捏着一张纸,上面有张牙舞爪的墨迹,那是他的检讨书。

    第一次,我看见他校服衬衫的扣子不再端端正正的扣严实最上面的一颗,他转过头对我微微一笑,然后清凉的声音缓缓响起,从话筒中传出来微微变了调子,“大家好,我是高二一班的苏程……”

    “大家好,我是苏程。”同样的开场白,在初中三年级,那是我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

    九月,暑气还留恋着大地,碰上开学周,大家都有点有气无力。午自习还没下课,老班领着一个同学进了教室,拿三角尺拍了拍黑板,“快下课了,大家醒一醒!”班里同学稀稀拉拉的埋怨着起身,我只动了动眼皮,扭个头,抓紧最后的时间继续会周公。

    半梦半醒间,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钻进他的耳朵里——“大家好,我叫苏程。”凉丝丝的似乎一下能消尽了炎热。

    这时椅子被人从后面蹬了一脚,我茫然的抬起头睁开惺忪的眼,恰好对上老班食指头对着他的方向,然后一道清瘦的影子慢慢朝我走来,直到面前,我还没回过神,眼睛模模糊糊的看着总觉得有些熟悉,于是怔愣愣的问了一句:“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身后吴佳杰噗嗤一声笑,“嘿纪爷,醒醒!你看清楚男女没,别乱搭讪!”

    我随手捞起一本书糊在他的脑袋上,男生已经在他身边端正的坐了下来,将书本文具摆好才扭头对我说:“见过,前天学校后面的小巷子里。”

    我脑子里白光一闪,哦对,昨儿小爷我行侠仗义来着。

    时间倒退回两天前的傍晚,我抓着半个煎饼果子从学校后的小巷子口走过,两秒钟之后,又退了回来,心道:这群人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巷子里正是死对头蒋昆,领着X中的那帮杂碎玩意儿,X中一窝子刺头,不好内讧,于是这狗东西就喜欢跑到这边勒索一中五讲四美的好宝宝,微微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次他们又盯上了哪个小可怜。

    咽下手里最后一口煎饼,我拿拇指擦了擦唇角,朝那边喊:“哥们,干嘛呢?又来欺负我们学校小孩啊!”

    蒋昆回头看见是我,狠狠地瞪了一眼,“纪小北,别他妈多管闲事!”

    我勾了勾唇角道:“那可不行,一中的小孩都归我罩着。”

    蒋昆有些气急败坏,“你怎么就阴魂不散!”我扯扯嘴角,这话还挺贴切,这两年我确实坏了他不少“好事”。蒋昆身后的一个男生突然提醒:“老大,他就一个人。”

    蒋昆一下反应过来,我立马截住他的话头,有些抱歉道:“可是,我刚才打了学校保卫科的电话。”说着我晃了晃手机,“你们大概还有三分钟的时间跑。”蒋昆嘴里骂了一句,领着他那帮小弟从小巷的另一头离开,临走前仍旧放了句狠话:“纪小北,你他妈给我等着!”

    我耸耸肩,忍不住掏掏耳朵,这话听的有点多。

    小巷子安静下来,我对那个小可怜道:“赶紧回家吧,以后不要走这个小巷子。”说完转身准备离开,身后传来一声沙哑的嗓音:“谢谢。”声音很低很低,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忍不住又转回头去看了一眼,他正蹲下身将散落一地的书本和文具一件件捡回书包里,半张脸红的有些艳。

    夕阳收尽最后一点余光,我看着夜色将他一点点包裹,他突然抬眼望过来,直直的盯着我,我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他好似一只蛰伏在黑暗里的兽,兽睁开了眼睛,蠢蠢欲动。我觉得有些怪异,于是说了句“不用”就匆匆离开。

    那时候我以为他是刚升初中的小学弟,没想到缘分还挺奇妙,竟是同级又同班还成了同桌。我三秒钟理了理回忆,然后友好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原来是你啊,苏程是吗?我纪小北。”

    他微微点了点头,说:“我知道。”又是那种清冷冷的音色,像是山涧里刚刚融化了溪水,又冰又凉。

    我突然做白日梦,如果他每天在我耳朵边上来上那么几句,三伏天应该也没什么可怕了。

    果然梦都是虚的,不过三天,大家就都知道了,苏程此人,惜字如金。

    中午在食堂吴佳杰忍不住跟我吐槽:“纪爷,咱们苏大美人也太高冷了点吧!”

    苏大美人是班级里女生给苏程取得外号,不得不说,这小子长的实在俊俏,尤其是一双狐狸眼,眸子狭长,眼尾微微上挑,总是黑亮亮水润润,好像时时刻刻要勾了人的魂儿去。明明是多情的长相,却总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把一众女生迷的神魂颠倒,称一句苏大美人名副其实。

    我与苏程虽然坐在一桌,可是基本上没有什么交集,我的话不多,他的话更少,而且我自觉不是一路人。

    我的形象:校霸、学渣,不扰乱纪律就已经是最大的仁慈,而苏程长的乖乖巧巧,坐的端端正正,连校服领口都扣的密密实实,一看就是成绩优异的乖宝宝,别说女老师的芳心,男老师的心也基本上被他俘虏过去。

    照这种情况我们原本该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有一天,井水与河水突然汇流了。

    我与他的交集,源于一个漂亮女孩。

    话说自从他坐在我身边,我那原本清净的小地盘每天变得比菜市场还热闹。一下课,一大波女生以各种理由来叨扰,扭扭捏捏的,大胆奔放的,叽叽喳喳烦不胜烦。

    作为一个比较仁慈的校霸,我只要忍住脾气,一切还在可接受范围之内。然而我的暧昧对象也上赶着来勾搭是不是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于是下午放学后,我把他堵在座位里面,肘搭在他的肩膀上,凑近他的侧脸轻声地威胁:“离五班的李灿然远一点!”

    他一把拂开我的手,耳朵有点泛红,面无表情的说:“那个女孩不适合你。”

    我被气笑了,“呵!她不适合我,怎么着你适合我啊!”

    他皱皱眉,我突然发现这话有点不对,就又听他问:“你喜欢她?”

    “不喜欢啊!”说完我自己一愣。

    他旋即接道:“那你生气什么呢?”

    对呀,我生气什么呢?我自己也搞不明白,这件事情本来就不是他的错,我的诘难毫无道理可言。可是我就是在心中堵了一口气,脑海里隐隐约约有一个念头——我一定不要输给他。

    好像在苏程面前,纪小北的虚荣心被无限的放大。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梗着脖子硬声道:“你不需要知道,反正离她远点,不然你小心着点!”

    这一次我好像跟曾经的蒋昆一样,一边放着狠话一边落荒而逃。

    关系一下子恶劣了起来。

    我原本不该是这么个无理取闹的人,可是一听到几个女生凑做一团激动的咆哮:“天呐好帅啊!要死了要死了!”心里忍不住一阵暴躁,这都什么破审美,白白弱弱的跟鸡仔儿一样,一点男人味都没有,什么时候女生都喜欢这种弱不禁风的小白脸了!

    他的一切无可指摘,可想找茬的人鸡蛋里也能挑出骨头来。我对着他那张精致的过分的脸,嗤他是小白脸做派。

    体育课,我在球场上大杀四方,围观的女生欢呼尖叫,他在其中默然看着,我朝他扬扬下巴,挑衅一笑。

    大课间跟几个哥们一起坐在栏杆上抽烟,他从面前经过,我故意将烟雾呼在他脸上,他被呛得咳嗽不止,我忍不住洋洋得意。

    有个女生故意多买了一份早餐送给他,我看着他小口把那几只包子吃完,斯文又秀气,忍不住讥嘲他娘里娘气。他不理我,转头对那女生笑的无比灿烂说谢谢很好吃,我气不打一处来。

    面对我的无理取闹,他永远用面无表情来应对。可他越淡然,我就越是气急败坏,校霸欺负学霸的言论甚嚣尘上。

    有时候我都不禁疑惑当初到底是因为什么与他杠了起来?

    夜路走多了终有撞鬼的时候,期末考的前几天我一个不谨慎落了单,被蒋昆截住堵在了小巷子里,小爷自然无所畏惧,只是终究难以一敌百。很快我就落了下风,被一群人按在地上狠揍。

    我蜷缩着身子紧紧的抱住头,透过一帮人腿的缝隙看到巷子里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静静地看了一会,我正想着怎么求救,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别打了。”

    顶上一群人停了拳头,蒋昆回头瞥了一眼,“少多管闲事,滚蛋!”

    苏程淡淡的回了一句:“我刚才报了警,十分钟前。”

    蒋昆将信将疑,这时一声警笛声传来,蒋昆一群人立刻作鸟兽散,又跟着熟悉的一句:“你小子有种等着!”

    我也是一惊,开口问:“你真的报警了?”苏程没回答直接走过来蹲在我面前,拿出一张纸巾重重的擦过我的脸。

    我“嘶”一声,“你故意的?”

    他说:“疼吗?”我没好气的回:“你说呢!”

    “你又坏他们好事了?”他的手放的轻了些。

    “算是吧。”我随意敷衍,心里盘算着怎么给那帮杂碎还回去。

    “四班那个女生?”

    我一顿,“你怎么知道?”

    他淡淡道:“那女生舅舅在教育局,你不用多管。”

    我怔了一瞬挑挑眉,似笑非笑道:“为什么帮我?”

    他不答反问:“那你从前为什么帮我?”

    我吊儿郎当的笑开了,“不瞒你说,我从小就立志当大侠!”

    他也笑,“还要娶天下第一美人做老婆?”

    我一愣,“你怎么知道?”

    他说:“英雄配美人,每个大侠都有这么一个梦。”

    我开怀大笑,不得不说男生的友谊来的爽快又利落,也或许是我内心深处早就期待着这个台阶,从前的那些龃龉一下子消散的干干净净,我拍着他的肩膀无比豪气的调侃:“苏大美人儿,以后你就是小爷我的人了。”

    他斜了我一眼,吐出两个字:“无聊!”

    我的笑声突然一滞,他不经意的眼波横转,却是千种风情,万般风流。

    这词放在男生身上算不上什么好意思,我心里一惊,暗骂自己下流,赶紧低头咳嗽两声掩饰尴尬的心思。

    当一个人放下偏见,才会发现那个曾被不公平对待的人究竟有多么的美好。

    从前我总故意嘲讽他是小白脸,可是小白脸就跟狐狸精这个词一样,本身就表示了对男人容貌的十分肯定。

    与苏程握手言和的我终于正视自己的内心,不得不承认这个人从头到脚无一处不俊俏风流。

    脸自不必再提,更妙的还有那双手,修长白净,根根骨节分明,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整块淡淡的粉色,只有尾巴上有一个洁白的小月牙。

    那双嫩白干净的手里正剥着一只橘色的橙子,纤长的手指沿着刀划过的痕迹一点一点破开,橙子清甜的气息一下子爆炸开来,弥漫在空气中,丝丝缕缕的钻进我的鼻子,像秋天的河谷像夏天的风。

    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完整个过程,像是在欣赏一场行为艺术。

    他剥完掰开一半递给我,问:“好看吗?”

    我的目光还黏在那双手上,漫不经心的回道:“什么?”

    他微微一笑没再说话,我把一整块橙子撂进嘴里,真甜。

    后来有个女生夸他:“你的手好漂亮啊,很适合弹钢琴哦!”我听了心里莫名有些不开心,好像专属于自己的秘密世界被别人误闯进来。

    苏程很喜欢吃奶黄包,这是我发现的他的第一个小秘密。那个女生又“不小心”多买了一份早餐,五分钟前,我亲眼看见他干掉了牛奶鸡蛋酱香饼,而现在他面不改色的捏着一只奶黄包往嘴巴里面塞。

    他愉悦的时候会下意识的眯起眼睛,嘴角微微翘起来,我突然觉得这人看着真是哪哪都可爱。

    第二天,我拎着一盒奶黄包随手放在他桌子上,他不解的眨眨眼睛,我摸摸后脖颈,粗声粗气的说:“买多了吃不完,你吃!”

    他好似愣了片刻,然后对着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谢谢,纪小北。”

    我揉揉有些发烫的耳朵,说:“不用,不是特意给你买的。”说完突然觉得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赶紧咳了两声转移话题,“别人都喊我纪爷,要不也叫声北哥,就你上来叫我全名,好歹是个校霸,我不要面子的呀!”

    他歪着头看我,眼睛弯弯盛满笑意,我刚想问你干什么,就听见他说了句:“小北哥,谢谢你的奶黄包?”

    我感觉脸好像一直红到了脖子根,赶紧胡乱嗯了两声把头埋在桌子上,瓮声瓮气道:“困了,睡会。”

    头顶好像有一声轻笑,我的脸烫的能爆了温度计,这他妈,谁顶得住!我觉得从今天以后,我愿意做一个大清早特意绕半小时的路去买一盒奶黄包的傻X。

    寒假,班里几个人聚在一起玩,吴佳杰问苏程为什么转来一中?苏程笑笑没回答,吴佳杰也没再多问。大家点了几瓶啤酒,苏程竟然是个一杯倒,我送他回家,在门口道别,他突然没头没尾的对我说了句:“因为你呀!”

    “什么?”我问。

    他嘟嘟嘴:“你忘记了。”

    我有些好笑,当他胡乱说些醉话,把他的脑袋揉的像鸡窝一样笑着离开了。

    我们和谐融洽的友谊一直持续到中考的前三天。李灿然,我曾经那个刚有点暧昧念头的漂亮女孩突然来找我,她对我说:“我们在一起吧,我还是喜欢你。”我一脑袋问号,差点没想起来她是谁。

    想起来曾经那段别扭的日子,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我忍不住迁怒,口气也就有些冲:“你有毛病?”

    她十分不敢置信的望着我,眼泪哗一下流出来,“你们一个二个才有毛病吧!背地里写情书,怎么当面就不认人!”

    我气笑了:“同学,谁给你写过情书啊,你认认清楚行不行?”

    两张情书拍在我胸口,一张狗爬的字体,落着我的名字,是吴佳杰的杰作,另一张龙飞凤舞正是我同桌的一手好字。

    我浑身僵硬的走到苏程面前,把那张情书拍在他桌上,一字一句的问:“苏程,你喜欢她?”

    他扫了一眼那张纸,身体一僵,我心里的最后一丝侥幸砰一声碎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还笑得出来,“不准备给解释解释?”

    我心里甚至卑微的想着,这一定只是恶作剧,只要他给我好好解释我就原谅他。

    可苏程是个吝啬鬼,他耷拉下眼皮,回避我的问题,平淡的声音响起:“你喜欢她?”

    我怒不可遏:“不关你的事!”

    他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像一对振翅欲飞的蝴蝶,我心里难受至极却又无可奈何,只有一张薄纸承受我的滔天怒火。

    一张纸被撕的粉碎,我转身就走,他慌忙起身拉住我的袖子,一把拽掉,他在我身后喊:“纪小北,你不喜欢她,我更不喜欢她!”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我们的关系又降到了冰点,吴佳杰还笑着调侃,“哥,有什么坎过不去,冲着苏大美人的那张脸也要原谅他啊!”我嗤笑一声,没有搭理他。

    暑假,苏程父母的婚姻出了问题,苏程从家里跑了出去,大半夜没回家,他父母吓得半死,班主任在群里动员大家一起找人。

    我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正在网吧里打游戏,那时我已经将近一个半月没有跟苏程联系,嘴里骂了一声,扔了鼠标抬腿就走。

    找到他的时候,他就蹲在老街的那个游乐场的门口,脚上的拖鞋丢了一只,看上去惨兮兮的。

    我走过去,苏程看见我讶异了一瞬,随后又低下头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我跟他并排蹲在一起,点了一支烟静静地抽。

    苏程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他们会离婚,两个不相爱的人怎么可能在一起呢?”

    我没说话。

    过了一会,苏程又问:“还有烟吗?”我扭过头瞧他半晌,挑着眼角笑了一下,然后夹着半支烟的手往前一递,“最后一根。”

    我在挑衅,他也不服输,嘴直接凑上来,就着我的手狠吸了一口,他的嘴唇不可避免的吻上了我的手心,软软的有点凉,像一根羽毛轻轻的搔了一下,我的手心一下子变得滚烫。

    要说的话噎在喉咙,我强自抑制住颤栗,把又短了一截的烟含进嘴里,眯起眼睛望着他,他不甘示弱的望回来,好像暗中较劲似的,谁也不愿意认输。

    有些感情总是在我们不经意间悄然滋生,像是一颗种子无声无息的落去土里,你根本不知道它何时破的土,发的芽,等发现时,它早已长成参天大树,根深深地扎进心脏,再难拔除。

    烟烧到了屁股,我扔在地上用脚捻灭,一把把他拎起来摜在墙上,不管不顾的低头咬了上去,果然是橙子的清甜味,跟想象中的一样,有些凉有些软。

    我们用嘴唇和牙齿狠狠地打了一架,许久许久,两个人嘴巴里都是铁锈的味道,我们才终于抵着额气喘吁吁的停下来。他伸来手臂紧紧的搂住我的脖子,眼泪一颗接着一颗落在我的脖颈线上,顺着背脊向下滑,我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头,良久,终于有哽咽从他的喉间溢出,“小北哥,我好像没有家了……”

    我把苏程背回了我家,并排躺在我的小床上,我告诉他:“我从来没见过我爸,我好像,也没有家。”

    黑暗中他的手慢慢的探进我的掌心,与我的十指紧扣,这是我们对彼此无声的承诺——以后我给你一个家。

    那个暑假,苏程基本上算是赖在了我家,母亲不知道其中的弯绕,对着乖巧又优秀的苏程,喜欢的恨不得当场再认个儿子。

    太阳将落未落的时候,我骑单车载着他逆着下班的人流,一路追逐夕阳。少年的笑声惊破了黄昏的宁静,等到华灯初上,我们再偷偷溜进黑暗中的小巷子,肆意忘情的拥吻。

    苏程的嘴唇总是有股橙子的味道,又清又甜。

    他将一支绿色的康乃馨别进我白衬衣的口袋里,而我的手里捏着一只红灿灿的大橙子。

    我带着他去了我小时候的秘密基地,那里有交叉着延伸到天际的铁轨和铁轨旁塌了半壁的土窑。我翻出藏在窑洞里的破木板,拉着他坐在上面,像小时候一样,顺着斜坡向下滑,坡面因为多年的风吹雨蚀变得不再平整,滑到中间突然从土里冒出一段大树的粗根,木板戛然而止,巨大的惯性将我们两个人甩了出去,我眼疾手快一把搂住他的腰,两个人沿着坡一圈圈滚落到土窑底,都晕头转向灰头土脸,我甩甩脑袋赶忙去探他有没有事,他一口亲上来又随即呸了两口,说:“满嘴的泥!”

    我们相视大笑,手拉着手沿着铁轨一路向西走,讲着彼此不曾参与的过去。苏程告诉我小时候玩过家家,有个小男生哭着要娶她当老婆,我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逝。

    “然后呢?”我黑着脸问他。

    “什么然后?”他挑眉。

    我咬牙切齿道:“你有没有答应嫁给他?”

    “自然,”他突然上前附在我耳边轻声道,“只答应嫁给你啊!”

    我一时愣住,他赶紧撤身逃跑,我下意识的伸手去抓,只有一段衣袖从我手里划过。

    苏程一口气跑了很远,扭头笑我:“纪小北,你醋劲儿怎么这么大!”

    我看着他烧红了半边的脸颊,勾着嘴角坏笑着道:“阿橙,再让你多跑十秒,让我追上可就逃不掉了!”

    风里有两道影子,一追一逃,嬉笑打闹,两个男孩一直在笑。

    那个傍晚,满天的云霞很美,夕阳把世界晕染的金黄,草丛里有窸窸窣窣的虫鸣,远方的小瓦屋里正升起了炊烟。

    那一天,世界不可思议的温柔。

    不得不承认那段时光命运对我们格外优待。我们升上了同一所高中,还是同一个校园只是不在同一个班级。没办法,谁让苏程是学霸我是个渣呢!

    只是他身上的光华越来越难以掩盖,越来越多的人发现我手心里的这颗宝贝。

    女孩子们写的情书塞了满满一抽屉,我去找他每次都有一堆女孩子围在身边,于是每次都沉着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渐渐的不知道哪里传出来的的小道消息,说我们从初中起就关系恶劣,我自然成了那个无辜找茬欺负弱小的恶霸影形象。

    我嘟囔着:“阿橙,他们都冤枉我。”他两根手指抵上住我凑过去撒娇的脑袋,面无表情的问我:“别以为撒娇就能蒙混过关,说,这次打架因为什么?”

    我含含糊糊的回答:“有点小仇。”

    他冷冰冰的扫了我一眼,直接起身回了教室,我知道他生气了,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难道要说是在厕所里听到几个男生拿他说一些不三不四的话,一时没控制住怒火?我的阿橙干干净净,那些下流的脏话会污了他的耳朵。

    我眼巴巴的站在他的教室外面,他一个眼角余光都吝啬施舍给我,时间被拉的漫长,我看见他把一打情书从抽屉里拿出来,在我不可置信的目光里一封一封慢悠悠的拆开。

    我一张脸越来越臭,他们班那个不怕死的学习委员还凑过去调侃:“我们班长大人终于开窍啦?”

    我再也忍不住,直接进教室把人拽了出去,身后他班里的同学议论纷纷,大多在在骂我欺人太甚,我撇撇嘴,谁欺负谁呢?都瞎啊!

    一路走到顶楼的拐角,我把他抵在墙上,低头愤愤的在他的脖子上咬了一个很深的牙印。

    然后开口委屈巴巴的控诉:“阿橙,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他冷哼一声,我死死的把他抱住,他叹了一口气:“纪小北,你受伤了我也很疼。”

    我声音弱下去,“阿橙,我再也不打架了,我保证!”

    抵着他抱了一会,我唉声叹气:“好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你已经有主了,阿橙是纪小北的人……”

    身边的同学谈个恋爱恨不得嚷嚷的全天下都知道,跟干了一件多了不起的事一样,因为不许,所以偷摸着的争取来的恋爱彰显了他们的抗争精神和特立独行。

    那个年纪的我们向来以“不同”而自傲窃喜,所有人都喜欢向众人宣告自己的与众不同。可是我与苏程的不同却只会下意识的隐藏,谁也不曾去探究过到底为什么?大概是心中隐约明白,这个不同会引起多么严重的后果,像深海里的鱼雷,一旦点燃,谁也不知道会炸成什么样。

    他没说话,我知道他心中有些跟我一样的哀叹。

    我突然开口对他说:“我要好好学习!”

    他一下张大嘴巴,神情显得格外诧异,“你鬼上身了?”

    我使劲揉了揉他的头发,咬牙切齿道:“你们班那个学习委员老是往你身边凑,烦人的很!”

    他顿了一下,哑然失笑,说:“我明个早上从家里给你带壶醋?”

    我晃晃两根手指说:“一瓶不够,得两瓶。”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主动抱住我的腰说:“纪小北,我不逼你做不喜欢的事,但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我趁机给他上眼药:“那学习委员还说我不学无术,不配跟你做朋友,我不喜欢他。”

    “嗯,我也不喜欢。”

    我又得寸进尺,趁机捞好处,“那我进步有什么奖励?”

    他趴在我耳朵边呵了一口气,说:“大奖!”

    我的声音有些哑:“我等着。”

    命运如果要对你做一件恶毒的事,必定会给足了你甜头,如果不在你最幸福的时候给你当头棒喝,又怎么能让你撕心裂肺的疼呢?

    期末前的最后一次月考,我努力的摆脱了倒数的行列,进入中游的水平。出成绩的那个晚自习,我把他拉去老地方一通乱亲,两个人都兴奋的有点过头,没有注意到拐角的黑暗处正闪烁着一点猩红。

    一班那个快退休的,神经有点弱质的老教师,被迫面对了一副激情而火热的画面,惊的差点当场厥了过去,让他没想到的是其中一个还是他最喜爱的学生。

    被抓包的那一刻,我心里反而奇异般的松了一口气,彼此对视一眼,都是紧张又有些释然的模样,该来的总要来。

    其实,没有什么不同,不是吗?他们都会理解的。

    那时候我们都这么天真的想。

    老师的办公室里气氛严肃,很有古代判案时那种三堂会审的势头。

    苏程咬着牙质问这群审判官:“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错,喜欢他有什么错?谁规定男人只可以喜欢女人?老师,阿姨,爸,妈,你们谁来告诉我,我们相互喜欢有什么错?”

    他的父亲似乎再也忍不住,抡起一把椅子往他身上砸,我下意识的扑过去,背脊上一阵苦痛袭来,随着母亲的一声尖叫,喉咙里涌上一阵腥甜,我看着身下苏程惊恐的眼神,强撑着挤出一丝笑容,安慰他:“阿橙别怕……”之后就掉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这场审判,以苏程为我挡了一个巴掌开始,我为苏程抗下他父亲砸来的椅子结束。

    灯光落幕,徒留满地狼藉。

    再次睁开眼睛,入目是母亲半白的头发。我涩着嗓子喊了一声:“妈……”

    母亲面无表情的告诉我:“学校处分下来了。留校察看,原因是打架。”

    真可笑,所有人心知肚明都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不觉得羞耻,可是他们却执意要给我们披上一块遮羞布。

    我眉头皱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顿了一会小心翼翼的问:“妈,你会理解我的对吗?”

    母亲停下手中削着的苹果,突然很怪异的笑了一下,她一字一句的说:“北北,跟苏程断干净,否则,妈妈会死的。”

    我瞬间呆滞在那里,完全不敢相信刚才听到了什么。

    我说:“妈你说什么?怎么就能到死的地步了!成啊,那一起死好了,如果没有苏程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大人从来意识不到自己的话有多残忍,小孩也不知道自己的话有多恶毒,我与母亲向来如此。

    我与母亲陷入冷战,我知道母亲会向我妥协的,如同曾经的许多次一样。

    小孩子不懂大人世界的复杂,所以他总能活的自私一些。

    可是小孩子也不是总能如愿。

    母亲病倒了,她躺在床上,目光没有焦点,我哭着哀求:“妈,为什么呀?”

    她眼睛里的悲伤好像要淌出来,我听见她呢喃:“你爸为了一个男人抛弃了我,现在你也要为一个男人不要妈妈了是吗?”

    一瞬间好像一道雷劈了下来,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母亲个从来不愿意提起父亲,原来如此。

    心里不可抑制的泛起一阵恐惧,我该怎么办?我跟苏程该怎么办?

    母亲嗬的哭出来,她拽着我的衣服破口大骂:“你们怎么这么不要脸?我上辈子到底作了什么孽,这辈子遇到你们纪家人,老的是这样,小的还是这样,你们是不是骨子里就生的这么恶心!”

    我从来不知道母亲也能说出来这般恶毒的话,像一把刀一样直接扎进心口,疼的我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

    我怔怔的看着她,她也直直的盯着我,一字一句道:“你问我哪里错了,你是男的,他也是男的,这就是错了!”

    我望着母亲有些魔怔了的眼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或许一切都完了。

    母亲果然发了疯,第二日清晨,我看到空了的安眠药瓶,大脑一瞬间空白。

    有个声音在我的耳边轻叹一声:一切都结束了。

    深夜,我蜷缩在病房里的备用小床上,身体冷的只打颤。

    他发过来的信息问我:「还疼吗?」

    「不疼。」

    「小北哥,我们没有错,我们相爱并不可耻。」

    「嗯。」

    顿了许久,他又发来一条:「敢不敢对所有人说我们相爱?」

    对不起,阿橙。

    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他的短信箱里终究没有等来我的回答。

    结局:

    五月二十日,星期一。

    天很蓝,云很淡,风很轻,阳光很暖。苏程与纪小北在那个温柔的日子里走向最惨烈的结局。

    男生苏程站在全校师生面前缓缓的念起了他的“检讨书”,那封检讨书聚含着男生苏程十七年来所有的勇气。

    “大家好,我是高二一班的苏程……”

    清凉的声音熟悉如昨,男生纪小北的眼泪落了下来,因为他知道今天他要做逃兵。

    “……这场检讨的罪名是打架,这么说也不算错,我们确实打了架,只不过是用舌头而非拳头……”

    纪小北看到那些老师齐齐变了脸色,讲台下的学生哗然骚动,看着苏程挑着眉梢,笑的张狂又邪肆,他觉得再也不会有像苏程一样让他爱着的人了。

    “……这错我不认,哪个制度规定男生只能喜欢女生?哪条法规写着男生喜欢男生是错的?……”

    他的声音透过话筒散在校园的每个角落,像是要让每一株花每一棵草也知道:我们相爱没有错。

    “……两个人相爱只是两个人的事,爱只是爱,无论男女,无论男男或者女女,纪小——”

    刺啦一声,话筒突然被切断,苏程喑哑的声音却顺着风流进纪小北的耳朵——

    “纪小北,我们没有错。”

    “纪小北,你敢不敢说爱我?”

    苏程一步步走向纪小北,要听到他爱的人的答案。几个老师已经冲上来把他制住,他执拗的盯着纪小北,他在等他,等他也不顾一切的上去牵住他的手,坚定的向全世界宣布:纪小北爱苏程,他们在要一直一直相爱下去。

    纪小北从来不知道只是迈一步脚竟然也能如此的艰难,苏程被几个大人抱着拉了下去,在消失在视线之前,他红着眼尾对纪小北比了个口型:叛徒。

    好似一场大梦终醒。

    纪小北回到医院跪在母亲的床前,指着他的心口对她说:“妈,我把这绞碎了,那棵树再也活不成了。”

    现在他要好好的睡一觉,睡一觉,明天一切就都好了,他会忘记一切,就如同曾经做的一场梦一样。

    纪小北趴在病床边上睡了过去,他的手里紧紧的攥着摔坏了的手机,短信箱里静静地躺着最后一条短信,在凌晨七点钟。

    阿橙说:「没关系,我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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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不敢说出名字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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