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桥

明嘉靖三十一年建的板桥

我与妹妹约好在某个赶集日一起回老家，与父母吃顿饭，一起赶场集。

赶集的地点叫板桥，集市沿街道伸延，街道是蜿蜒的带状，与巴江河的弯曲节奏基本一致。

板桥街果然早已不是以前的模样，再怎么努力都寻不到以前的一点影踪。所有的印象都要从过去的记忆中一点点细抠出来。

小时候集市的街道分南北两段，北端那段比较新，叫马街，因为很久很久以前只在属马的日子赶集。南端那一段比较老，叫虎街，只在属虎的日子赶集，虎街有一座砂石岩板铺成的桥，所以叫板桥。

最近的一次沉浸式赶集，都已经是二十多年前了，当时是为了完成任务。老师要同学们写一写故乡比较有特色的东西。我很较真，甚至有些犯轴。从昆明倒了几趟车，认真地赶了一次集，把虎街那段细细走了个遍。再坐车回家，整整三个晚上都熬到凌晨两点半，把《牛津高阶英汉辞典》和外研社《汉英大词典》翻了又翻，才写完一篇介绍故乡板桥街的英语作文。那时候所写的板桥，已经有一部分是来自孩童时的记忆了。

小的时候，板桥街的虎街因为有这座老石桥，是一段是很有特色的街道。桥用很厚的砂岩板铺成，有考证说建于明嘉靖三十一年，即一五五三年。石桥两端连接的街道都是青石板铺成的路，年代太久远。青石板被磨得铮亮乌青，泛着高冷的光，每块石板都有马蹄踏出的小坑，深度约莫一厘米，于是街道坑坑洼洼容易积水湿滑。马帮的骡马们，驮出去远方大山的铜矿锡矿，驮回来千家万户必需的盐巴布匹和铁农具，日复一日他们负重经过，留下一窝窝脚印、积下一窝窝热汗。石板路两侧每家的房子的前脸都是店铺，每家都为了把门面多租出去一点，只留窄窄的门与巷道，用以进入门店后面的天井和堂屋，土墙木柱瓦顶的房子本就不高，于是门巷越发幽深昏暗。

石刻的文物保护铭牌

就因为那些马蹄坑和铮光瓦亮的石板、幽深的门巷。我小时候不喜欢去虎街那段，卖菜，特别是卖菜秧的人们，从河里打来清水，不时喷洒在苗上。无论在晴天还是雨天，不管塑料鞋鞋底还是胶鞋底，都容易打滑，走路要小心翼翼，否则就摔跤。

但老街是卖菌子、子种，菜秧和蔬菜的地方，所以只有跟着妈妈去。妈妈总是要把所有的东西都逐一看完、问了价，再折回去买最合算的，这就要走来走去，于是我老是不情愿的撅着嘴，还时不时大幅度迈步——为了能甩动两个小辫子以示抗议。

到了新街我就开心了，父母对侍他们自己是各种方式地勤劳吃苦精打细算，可对我们很宽松甚至有些惯。新街可以各种吃，叮叮糖（麦芽糖）、米糕、糖葫芦串、卷粉、冰棒、丝窝糖、糯米甜白酒⋯⋯没有一样我们不曾吃过。

板桥街是板桥镇政府和中心学校的所在地，我在那里上的小学六年级。夏天一放学，就快快赶到新街的新大桥下的河岸，将书包和衣服一扔，跳进河里游泳、踩水、扎猛子、仰浮。其实是早就等着被妈妈认出来并在桥上大声叫唤了，就是要装做没听到没看见，非等到左喊右喊之后才上岸，然把喜欢的各种小吃从街头吃到街尾。

青石板街恐怕是在我读初中时就被水泥路取代了，但老房子老店铺和老桥在二十多年前还在。这次回去赶集，老房子大部分都变成钢筋混凝土的漂亮楼房了；少部分院子颓废成断壁残垣，唯有小燕子年复一年为这颓园鸣唱着；街上只有零星几家还在用着上半截木板窗与下半截土墻组合成的门店。

石板街，只缺马帮的蹄印

这次赶集，我们在长长的街上逛了又逛，除了新街的卷粉与老街的汤圆，其它小吃都与大超市能买到的一个样。

童年老街的有滋有味，童年不爱走的青石板街，都成了遥远而美好的记忆。只留着被瓦舍炊烟牵出的乡愁，偶尔地、悄悄地，倔犟地轮回着在心里发芽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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