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新王的登基大典格外盛大,远在内宫之中,也能听到外殿那儿传来的仙乐之声。
端坐在梳妆镜前,昭信抚上自己头顶的雕雀金冠,一袭朱红长袍从肩上往后铺展,迤逦地上。
她身上向来无几分脂粉气,即使是今日这样的场合,她也未施粉黛,清逸的妆容,隐隐透出了不可亵渎的肃色。
墙上的虎画未能送到玄岚手中,她看得出了神,眼前反复浮出那日玄岚哭诉的样子,叫她心神不宁。
她不知玄岚这几日过得如何,想要偷偷地去看一看,又生怕看到了会让自己心软,或是被发现,惹出更多的麻烦。
“见过王尊。”
听到外头侍女的声音,昭信回过头,来人已步入殿中,着同她一般华贵的礼服,来到了梳妆镜前。
“信儿见过姑姑。”
“免礼。”
启蛰伸手虚扶她起身,近前几步,莞尔一笑,“看你的气色还是不大好,本宫不在你身边,你也要好好地养着伤才是。”
顿了顿,启蛰按着她的肩膀坐回梳妆台前,对着镜中笑道,“虽说本宫早已把朱雀族的事务都交由你打理,但总归要过问,可从今日起,你就是新一任的朱雀王了,所有的政务都由你全权决定,你一向出色,陛下很放心。”
听着启蛰一番交待,昭信愈加深切地感受到头顶金冠的分量,与脑海中那种哭泣的人相互交织……
当初,她是为成为朱雀王而生的,如今,她便是为朱雀神族而活的。至于其他,相比之下,都无关紧要了?
不,不是不重要,正是因为太重要了,她才不能让人知道。
各路来宾在外头相互寒暄了许久,抵达炎洲之后,寒轩把玄岚送回了玄澈寒嫣身边。
因她阿哥阿姐闭关未出,又因曾拒绝妖帝提亲之事,她自然成了众多谈资之一。
若是依她从前的性格,听到了这些天上地下的神仙妖魔嚼舌根,定是会胡闹逞一逞口舌之快,最后昭信再出来替她收拾烂摊子。
可今日她却很安静,像是没听到旁人言语似的,心不在焉地跟着父王母后,东晃晃西走走,却半分搭理旁人的意思也没有。
直到礼乐换了曲,她眼望那佩戴金冠雀簪之人出现在殿中央,与同她携手而行的,是青龙族皇太子靖谦。
那朱色霞裙铺露长阶,昭信接下青龙皇颁下的封旨,回首俯瞰一概众仙臣。
目光流转于她身上对视那一刻,仿若心脏骤停,跟着父王母后跪着行礼时,她整个人都崩得死紧。
“恭贺朱雀新王登基之喜,赐婚之喜。”
靖谦已站在昭信身边了,万人瞩目,荣光万丈。从今往后,再没有她的位置,月青梧和千凝的故事,连同那个早逝的孩子,将永远消失在整个世间,容不得她否认,亦叫她无法退行。
阶上之人袖中手掌已然掐紧,她始终注意着殿中白虎王身后的那个丫头,所有人都俯首未起,唯有玄岚抬着头,那眸中的光芒闪烁到黯淡,像是毁灭一样。
她始终都看在眼里,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觉得眼中微有湿意,凝视间,听到一声传心语――
“你自觉龌龊,那还掉眼泪做什么,二姐?”
玄岚冷笑地看着她,空寂眼中恍惚想起了自己凡间的那场婚礼……
自休战以来,前线还从未有这般热闹过,月府连续几日布置不说,到了晚上的吉时前一刻,喜堂里已宾客满座。
君牧遥已赶来,此刻正在屋里替她梳发,念起吉语,“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
“哎哟!”
木梳过半,头皮突然扯痛,她当即苦叫地伸手捂了头,“师父,扯到头发了,好疼!”
“嗯?我看看。”
君牧遥仔细松下木梳,替她理好交缠的发丝,“打结了而已。”
“怎么会呢?我从前梳头发都没有这么难梳过……”
她微微困惑地低喃,君牧遥不知为何,默默放下手中的梳子,开始替她盘发,“别想了,吉时快到了,月青梧还在外面等着你呢!”
前来赴婚宴的,大多是军中的兵将,平日里称兄道弟的,此刻都簇拥着他们入了喜堂。
君牧遥坐于高堂受拜,随着管家高喊一句“送入洞房”,周围的人便起哄地推着他们闹进去。
这一夜闹得挺晚,送走一帮朋友,几乎被灌倒的月青梧摇晃着身子关好了门,千凝遮着盖头坐在榻上,只能听到他发乱的脚步,一个趔趄,就撞到了旁边的梳妆台上……
“月青梧!”
听到动静,她慌乱起身要来扶他,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按回了榻上,隔着盖头,她听到他醉到舌头打卷的声音,“千凝,你坐好,我还要给你掀盖头,交杯酒也还没喝……”
“噗嗤”一声笑出来,千凝实在忍不住,拉着他的手扶好他的身子,“都醉成这样了,还记得礼数啊?”
“那当然!我今日可是明媒正娶,就算是在边疆之地,也、也不能草草了事。”
浓重的酒气喷在她身上,她一下紧张起来,有些不习惯,“你……”
“嘘――”
搭在她身上的月青梧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才缓缓站直身子,“我要掀盖头了!”
“哦。”
千凝乖乖应声坐好,两只手交叠在腿上,眼前盖头忽地被掀去,她下意识抬眼朝他看去,果然,脸红得不得了……
他这得喝了多少啊!
“你真漂亮。”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醉笑,低下身子,伸手就抚上她的脸,样子与平时的正经样子相差甚远,眼中光如水荡漾,痴痴开口,“你现在,比当初在谷里过年的时候,还要好看。”
“哦。”
认识这么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与她这般亲昵,千凝双手揪着袖子,紧张得不知道要说什么,眼睛四处乱瞄,看到了梳妆台上的两只喜杯,一下抓了面前来,“不是要喝交杯酒吗?”
“嗯。”
月青梧坐了榻上就揽过她的肩膀,接过她手里盛了酒的杯子。
杯沿相碰……
“你跟着我只会帮倒忙!”
“我再不济还有各种符可以护身,你有什么?”
“你的资历太浅,这些符对她都没用,你赶紧逃命去吧。”
两袖相交……
“这两日听你做梦都在喊,就顺手给你捉一些,够吃上好几日了!今晚可以喝鱼汤了!”
“嗯嗯嗯!月青梧,你简直就是我的救星!”
仰首饮下……
“我……我是为你来的……你说你不一定会回来,那我只好来找你咯!”
“你知道的,前线打仗随时会丧命,你才经历过一次,不怕吗?”
“不怕!我、我还是很怕,但我更怕找不到你……”
红烛帐暖,夜宁风也静无语,只待月落西斜,暗云淡去。
玄岚回忆着往事,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炎洲的,待回过神来,她已站在南荒的无尽崖边。
这原本不是个好地方,煞气逼人,一旦坠下去,就会如同舅舅的结发妻子靖娴公主一样,神形俱灭。
可自小她就发现,舅舅常来此处久望,她也曾问起缘由,舅舅答她,有些话不能同他人说,就只能来这儿,就好像还有人会倾听一样。
她那时还不明白,舅舅贵为白虎神王,身边有他们这些亲人在,为何还会显得这般落寞。当真是他年相问不知意,今知已历千百事。
孤独至极,竟真的无一人可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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